曝光《洛丽塔》中那些未曾发表过的片段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小说《洛丽塔》（Lolita）最初于1995年由法国巴黎奥林匹亚出版社出版，这家出版社向来敢于发行前卫或颇具争议的作品 —— 可以说《洛丽塔》两样都占了：一位中年教授，以第一人称讲述自己与一个 “小仙女” 的畸恋，且这部小说的文字一如既往的华丽，有着纳博科夫惯用的文字游戏、谜语和晦涩的隐喻。虽然其内容颇具色情意味，《洛丽塔》还是成为了美国艾森豪威尔时代最畅销的读物。企鹅出版社于 1958 年在美国发行《洛丽塔》，立刻成为了自《乱世佳人》以来卖得最快的小说。一个月后，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以 15 万美金买下《洛丽塔》的电影制作权，尽管要把《洛丽塔》拍成一部审查部门认可的电影并不容易；1959 年夏天，库布里克与纳博科夫会面，试图说服这位伟大的俄裔美国作家亲自撰写剧本。纳博科夫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纳博科夫的妻子薇拉（Véra）在给库布里克的合伙人詹姆斯·哈里斯（James Harris）的信中写道：“主要的分歧在于，制作方有意让两位主人公（洛丽塔和亨伯特）在一位成年亲属的祝福下结为合法夫妻。”

几个月后，身在欧洲的纳博科夫在某个夜晚 “灵光一闪”，对《洛丽塔》剧本改编的灵感突然涌现。与此同时，如有神助一般，一封来自库布里克的电报让这一设想成真：“如果您不希望两位主人公结合，那我们会尊重您的想法。您是改编这部小说唯一合适的人选，我们会满足您提出的稿酬，您意下如何？” 好莱坞 “快手” 经纪人欧文·拉萨尔（Irving Lazar）与制作方谈妥，将支付纳博科夫 4 万美金作为稿酬；如果他同意以唯一编剧署名的话，则另加 3.5 万。

1960 年 3 月，纳博科夫前往加州，在布伦特伍德租下了一栋别墅。后来他在剧本前言中写道：“库布里克和我在他的环球影城工作室中，以温和的方式争论如何改编《洛丽塔》，将它搬上银幕。他接纳了我的关键性意见，我则接纳了他那些不那么关键的意见。” 与此同时，在拉萨尔夫妇的帮助下，纳博科夫一家被引入好莱坞社交圈。“我活在荧屏里，” 当纳博科夫礼貌地询问约翰·韦恩（John Wayne）的职业时，他如是答道。

很快，纳博科夫开始专心完成任务。令他惊讶的是，这项任务竟十分轻松愉快。从他旅居柏林、巴黎起，他便称得上是位电影爱好者，因此对电影也有着很深刻的理解。尽管他还是遵从原作的角色和故事线，但每个画面都被他心中的摄像机 “戏剧化” 了。例如在小说第二页，原作仅用 “野餐、雷击” 两个词简单描述了亨伯特母亲之死；而在剧本中，纳博科夫如是描述这一悲剧：

亨伯特的声音：

...... 在我四岁生日那天，她在野餐时被一道闪电击中，在高高的海上阿尔卑斯山上。

镜头切换至：

山脚的一片草地上，一大团积雨云在陡峭的悬崖上方飘移。

几个人争抢一块小小的避雨之处。开始有大滴的雨珠砸在午餐盒上。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士正跑向瞭望亭，突然一道铅灰色的闪电击中了她。她优雅的魂灵上升至黑色峭壁之上，手中举着一把阳伞，正向地上站着的丈夫与儿子送去飞吻。丈夫与儿子仰望天空，手牵着手。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窥见到纳博科夫的写作智慧。比如 “大滴的雨珠砸在午餐盒上” 还有 “一束铅灰色的闪电” —— 也许这是最具可读性的剧本，也是库布里克和哈里斯将纳博科夫奉为 “好莱坞第一编剧” 的原因。不过，这部小说真正的天才之处，还是在于亨伯特的第一人称视角：他诗意多情、奔涌着爱意的内心，和他面对爱嚼口香糖的洛丽塔时的词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无论一部剧本的语言多么华丽曼妙，它还是受限于对话，在实际操作中很难用画面表现诗一般的美。

每隔两周，纳博科夫就和库布里克会见面讨论进度。纳博科夫对库布里克与日俱增的沉默感到困惑，他在前言中回忆道：“到仲夏时节，我不确定库布里克是在平和地接受一切，还是在沉默地抗拒一切。” 当然，也许他只是被纳博科夫无限的想象力搞得有些自卑气馁罢了。无论如何，长达 400 页的初稿写就时，库布里克还是直言这部电影拍下来得将近七个小时：太长了，就算是艺术片也太长了。

于是，纳博科夫顺从地将剧本缩减至一个合理的长度（开场白：10分钟，第一幕：40分钟，第二幕：30分钟，第三幕：50分钟），库布里克说这样可以。他们最后一次会面，是在 1960 年 9 月 25 日，库布里克给纳博科夫看了几张演员苏·莱恩（Sue Lyon）的照片 —— “一个娴静的 14 岁少女”，纳博科夫如是评价，带着几分不满意。但库布里克向他保证，“她会被打造得更年轻、更狡黠”。

两年过去了，这期间内纳博科夫鲜少听到库布里克那边的消息。最终，他被邀请至这部电影在纽约时代广场勒夫国家剧院的首映式（纳博科夫在日记中写道：“座位太差了” ）；他到场时，大批粉丝围绕在他的轿车旁，“期待看到一张詹姆斯·梅斯（James Mason）式的脸；但令他们失望的是，从车中下来的我看上去就像翻版的希区柯克”，纳博科夫幽默地回忆道。

他平静地接受了最糟糕的现实：“几天前，在一场小型试映会上，我发现库布里克是一位伟大的导演，他的《洛丽塔》阵容豪华，堪称一流，只不过他把我的剧本改得面目全非。” 库布里克和哈里斯删去了全部的背景故事（包括阿尔卑斯山那段），开头便是亨伯特入住洛丽塔家中。更有甚者，库布里克鼓励他的演员 “即兴创作”，尤其是彼得·塞勒斯（Peter Sellers），詹姆斯·梅森说塞勒斯太有 “想法” 以至于有些 “愚蠢”。

纳博科夫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也许是归功于那三万五千美金 —— 没错，他同意将自己署名为唯一的编剧。他盼着有一天，能发行他的剧本版，但他 “不会对这样慷慨的制作团队发怒，而是将这部剧本视为一部旧小说的崭新变体”。很难说后来被提名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奖（《洛丽塔》获得的唯一提名）时，纳博科夫到底是感到欣慰还是觉得好笑，但《洛丽塔》最终败给了霍顿·福特（Horton Foote）改编的《杀死一只知更鸟》（To Kill a Mockingbird）。

翻译：陈思源

以下是纳博科夫所著《洛丽塔》剧本的六页内容，包含他手写的注释。新增和删节处并未出现在现有出版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