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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诗词到“国学”

 梦蝴蝶花同眠 2014-07-17

◎ 池玉玺

笔者嗜好诗词,由于诗词上的积累,而对传统文化艺术的其他艺术门类产生了学习的兴趣,并对文化的终极精神有了探索的动力。可以说,诗词是笔者对今日所谓“国学”者产生学习兴趣的发端。略述终始,诸君或有些许启发,是我愿也。

1

不受促迫的积累

犹记幼时,母亲教背清代查慎行的《舟夜书所见》: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那时候农村里经常停电,晚上母亲以大盆盛水,拟作长河;擎一盏煤油灯,拟作渔灯;以手搅水,拟作风浪;灯影因而在水中散开,则确乎是“散作满河星”的意境了。

及长,师长每以能背诗许之,邂逅相遇,也要挑拣一二首命我背来。上学以后,学习压力极大,特别是在山东的乡村学校。但是在夹缝当中,也喜欢看诗词的书,比如《唐诗三百首》、《千家诗》、《宋词三百首》等。诗词都不长,课间业余,抽几分钟来翻看,捡到自己能读懂又很喜欢的,便默而识之。俯仰之间,便已成诵,那些长的诗呢,像《春江花月夜》,便以四句为一组,化整为零,也被我一一背下来。背过了,便在目录上打个勾,勾越打越多。那时上学要骑自行车走个把小时,路上无聊,便把背过的诗词都念叨一遍,记不起来的,回去再翻翻书确认一下。那时记下来的诗词,现在也忘不掉。

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讲到诗词的学习,语文老师随口说,谁要能背上一百首诗,就给谁一百块钱。我拍案而起,背了两节课一个半小时,背完了一百首诗,同学们为我鼓掌欢呼——然而钱却没要,那时觉得学生无故收老师这么一笔巨款,太大逆不道了。钱虽然没收,但背诗的劲头越发的足了。

所有的诗人当中,我最喜欢杜甫。他的诗句诗境,巍巍乎如对高山。其《登高》和《秋兴八首》等代表作,让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沉郁顿挫”。其伟大的担当,是一种入世的儒家人格,是诗人中的孔子,所谓“诗圣”的美称,是绝不落空的。

李白的才情高迈,自不待言。像《望庐山瀑布》、《蜀道难》、《将进酒》,真个是不可一世;而《古风》、《长干行》等,又或深沉或清婉;才人笔墨太草草,有时也觉得写得有点熟滑。

李贺的诗,凄厉冷艳,让人觉得心惊肉跳,所以不敢多读。私下还觉得是他老写这样惊心动魄的诗句,所以早夭呢。

王维的诗沉静和婉。他的《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我深爱其无待于外的诗旨,这是合乎“自性圆满”的文化精神的。张九龄《感遇》诗说:“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虽然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但要谈到蕴藉饱满、意境优美、意味深长,就要远逊于此了。

我爱唐人的诗,唐诗有境界;我不爱宋人的诗,宋诗太无余味,甚至觉得被称许的“哲理”也偏于小儿科。宋诗就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凭你怎么聪明伶俐,就是成不了第一等高手。

然而宋人自有宋人的得手处,那就是宋词。诗庄而词媚,别有一番风致。我爱李煜的感慨深重,爱苏轼的荡气回肠,爱辛弃疾的元气淋漓,爱柳永的妥帖恰切,爱李清照的婉约典雅。

作品读多了,还会比较,甚至从中得出人生的道理来。譬如:坚忍旷达者,生之徒也;落魄悲哀者,死之徒也。今以唐宋各二人论之:

唐朝的刘禹锡与柳宗元“二十年来万事同”:都因参与新政而被贬,投荒万里,一在“巴山楚水凄凉地”,一在“百粤文身地”。可是刘禹锡犹能“暂凭杯酒长精神”,柳宗元却“江流曲似九回肠”了。所以刘禹锡能以71岁的高龄辞世,柳宗元却以47岁的盛年卒于任所。

北宋的苏轼,一生因新旧党争、乌台诗案等一再被贬,“黄州、惠州、儋州”,越贬越远;秦观也是因为党争,与老师一同被贬,历仕郴州、横州、雷州;东坡自能“一蓑烟雨任平生”,少游却“身有恨,恨无穷”。所以苏东坡过世时已经65岁,而秦少游甫过知命,便先老师而去,令老师哀叹“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要之,坚忍旷达,便心气充盈,故常历千劫而仍健;落魄悲哀,便体格卑弱,故常临危难而时夭。

这些文化的重要理念和人生的深刻道理,我最早却是从诗词的艺术形象当中习得的,而且相较而言,更加生动亲切而丰满。

2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笔者还远不敢说“腹有诗书”。而且嘴脸如斯,“气”也“华”不到哪里去。但背诗带来的好处,的确慢慢体现出来。

首先是语文成绩,最见效的是试卷上的诗词题不会丢分了,因为绝大部分我都背过了;万一有没见过的,那就更高兴了,就要当场拿下,把它背下来。

其次,长期诵读培养起了很好的语感。诗词格律是汉语语言形式美感的集中体现,无论是错落有致的平仄关系,还是前呼后应的押韵,读来自有一种快感在。达成一定量的积累之后,这种韵律感会形成一种高度的自觉,更加有规则可依,从而养成锤炼字句、讲究形式美感的行文、语言习惯。这不失为一种优雅的文学素养。

有了这样的语感,自然而然地就对文言文有了亲切感。因为诗词的对偶手法的熏陶,我对偶然经耳的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叹赏不已。后来知道,这一句出自王勃的《滕王阁序》。但彼时是上世纪90年代,网络还没有普及,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找到全文。后来在书店碰到一本岳麓书社的《古文观止》,一翻目录,赫然有《滕王阁序》,惊喜异常。买来之后,从能懂的文章开始一一读去,努力读熟读透。这为日后直接阅读典籍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课内学习了《论语》六则,我也非常喜欢,特别想看看《论语》的全豹。这时也找到一本浙江文艺出版社的《论语直解》。彼时既没有“国学热”,也没有“《论语》热”,也就没有各色人等来祸害“国学”和《论语》,一个初学者有幸不会被什么歪书给带歪了。《论语》体现了传统文化许多非常核心的理念,比如追求自性的圆满,比如“人能宏道”“道不远人”等,这些以后有机会可以详论。但是最初的兴趣,无疑是由诗词引发的。

在乡村的文化空气以及严酷的应试教育环境里,鉴赏和学习绘画、音乐、戏曲等等的机会可以说“绝无”,更不用说由这些艺术门类达到怎么样的审美境界了。但是非常幸运的是,我能够通过诗词略偿这一重大的缺失。

所有的艺术门类,都有其独特的艺术语言,比如构图、色彩、形象之于美术,比如旋律、节奏之于音乐,比如章法、布局、线条之于书法,等等。但是诗的语言与日常语言相去不远,是最容易得到、最不需要特殊训练就可以掌握的艺术语言,突破一种艺术门类的艺术语言之后,我们就能进入其中获得艺术享受了。

突破了艺术语言的障碍,不但能体会形式上的美感,还能获得境界、哲理等方面的更高层次审美体验。这妙不可言的审美经验,与其他艺术门类殊途同归。作为同一文化土壤上生发出来的文化艺术门类,诗词与音乐、绘画、哲学等,有异质而同构的关系,而且在所有的文化艺术门类当中居于核心和基础的地位。形成一定量的积累之后,横向来说,它能为音乐、绘画、戏曲等艺术门类的鉴赏作很好的审美准备;纵向来说,它能指向中国文化的终极精神。由文学的兴趣而转向文化的探索,这也是自学成才的钱穆先生的经验。对此,我都有切己的体会。

我虽然读过《牡丹亭》,但从来不知道“昆曲”是何物事。2004年,白先勇先生制作的《牡丹亭》来京演出,我才第一次看昆曲,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随着婉转的旋律和曼妙的舞姿一起传到耳目之中时,我禁不住热血沸腾、热泪盈眶,人间居然有昆曲这样的神品!于是开始了昆曲的学习。后来学习古琴的机缘也与此相类似。我想都是诗词的阅读,为我后来的学习作了很好的审美准备。

是怎么样的文化而产生了这样的人,从而有这样美妙的作品,这文化的起源如何,流变怎样?这些问题开始在我心里产生,促使我去追问求索,于是便去阅读典籍,学习文字,去了解“国学”题目之下的相关内容。

荀子在《劝学》当中说过:积土成山,风雨兴焉。诗词便是我所积的“土”,如今成诵的诗词已经过千,有了这些量的积累,的确生发出来一些风雨气象,使我受用无穷。然而,管豹初窥,蠡海妄测,米粒之珠,微光自照而已,些许心得体会,诚愿有资于读者诸君,非敢以此自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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