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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浩:心与理的辨析

 丘浓 2014-08-14

君浩:心与理的辨析--从鹅湖论道说起



    [注]本文首发在煮酒论史,还在续贴中,贴在这儿之前又进行了删改和调整。



  0. 序



  南宋孝宗年间(淳熙二年),在信州铅山(江西上饶)的鹅湖寺上演了一场关于儒学之道的超级辩论。这场辩论的主辩手,一方是所谓程朱“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先生,另一方是所谓陆王“心学”的开山祖陆九渊先生。这两个人在中国儒学史乃至中国思想史上的名头之大,无须多言。而这场双峰对决,正如金庸笔下的绝世高手之华山论剑,令人心驰神往,菲思冥想不已,恨不得跻身现场,一睹为快。然而,对这场千载难逢的盛事,史料却大多语焉不详,特别是未能记录下双方论辩的细节,又令人抱恨连连。



  时近千年再来回望,愈发觉得这次辩论实为中国文化及学术思想发展的一个重大关节。宋元明六百年的儒学,上承以孔孟为代表的先秦儒学义理,下启始自清末、当前正热的儒学第三季(杜维明言),内在的发展脉络清晰可见。而“理学”与“心学”的对峙,则是宋明儒学发展的主轴,也是其对儒学的独特贡献。在鹅湖论道之前,“理学”与“心学”的分歧还若隐若现,不甚明朗。经此一论,则双方分歧大白于天下,从此再难调和。因此,鹅湖论道正式开启了“理学”与“心学”长达数百年的学派纷争,并深刻地影响了近现代儒学的发展。



  这场论辩的胜负优劣也一波三折。就现场效果而言,象山先生意气风发,似略占上风。而就学派的后世影响而言,朱子一系的“理学”在短暂的沉抑之后,成为南宋末年,及元明清三代的官学,成为正宗儒学的代表,明显占了上风。而“心学”一脉,在明中叶之后,一代旷世大儒王阳明(守仁)横空出世,将“心学”推向最高潮,一时间“心学”一派门徒广众,从者如云,及至明末,其声势影响超过了“理学”。但总体而言,并未动摇朱子“理学”作为儒学正宗的地位。到了近代,情况又有了变化。特别是儒学大家牟宗三先生经深入辨析,自成一家之言,断言陆王“心学”才是孔孟之道的正宗,朱子的“理学”体系却是别支。因此,“心学”与“理学”的纠缠和纷争,自鹅湖论道开始,起起伏伏,不曾落听,迄今已有八百多年。



  鉴于鹅湖论道这一事件的重要性,后文拟从此关节入手,梳理一下宋明儒学中“心学”、“理学”之争的缘起、要点及发展脉络,敬请砖家拍正。



 1.盛世



  鹅湖论道发生在南宋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的六月。这一年,偏安江南的南宋王朝在曾经的战乱与动荡之后,正迎来久别的盛世。此时距上一次宋金之间的大规模战事已有十三年,距岳飞被冤杀已有三十三年,距导致北宋灭亡的靖康之难已有四十八年。自十二年前的“隆庆和议”后,宋金两边各自在其明主的带领下,休兵安民,和平建设,双边无战事达四十余年。



  南宋这边,时下主政的是被史家称为南宋一朝最有作为的皇帝赵眘,庙号孝宗。孝宗于绍兴32年(公元1162年)即位,是南宋的第二任皇帝(第一任就是号称中兴之主,冤杀岳飞的高宗赵构)。上任之初,孝宗赵眘就一改前朝对金委屈求和之风,首先给岳飞平凡,追封岳飞为鄂国公,谥号“武穆”,削去了秦桧(已于七年前去世)的官号,恢复了主战派胡铨的官职,拜当时的抗金名将、主战派的精神领袖张浚为相,筹备北伐。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孝宗的志向追求完全不同于高宗,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然而,于隆兴元年开始的北伐并不顺利。宋军在开始小胜之后,终在符离之战中溃败。隆兴二年(1164年),南宋和金国签订了“隆兴和议”。



  之后尽管孝宗北伐之心不止,却再也没有机会北伐了。最初他依赖张浚,张浚去世后,他又寄厚望另一名将虞允文,结果积极备战的虞允文没来得及出征也去世了。北伐终究成为泡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战事不起,与孝宗而言会有些失意,但换来的却是双边民众的安居乐业。孝宗也专心内政,整饬吏治,终于成就了南宋的一段清明盛世,史称“乾淳之治”。亁,即亁道(公元1165-1173年),淳,即淳熙(公元1174-1189年)。这是孝宗在位期间,继隆兴之后的另外两个年号。尽管这段所谓的盛世在整个中国历史的进程来看实在短暂,而且笼罩在靖康之变的巨大屈辱中就更不起眼,毕竟盛世还是到来了。



  通常说到盛世,一般人必然会想到大汉与大唐。但单从经济发达、文化思想灿烂、人民富足等方面看,两宋在很多方面其实都超过了汉唐。之所以两宋给人的感觉是底气不壮,主要是“武功”(开疆辟土,对外用兵)方面的孱弱。先是北宋对辽进贡岁币,后来南宋对金称臣,总让人觉得与大国盛世的标准有些距离。而“文治”方面,宋代实不输于任何一个朝代。其学术思想尤为繁荣,从北宋五子(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邵雍),到本文的两位主人公(朱熹、陆九渊),都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在人们的印象中,只有乱世才出思想家。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和清末民初的新文化运动,都适逢乱世,也都是思想大家频出的时代。但两宋期间学术思想之繁荣,是此种说法的有力驳斥。实际上,并非乱世才出思想家,五胡乱华期间恐怕是最乱的乱世,也没见有份量的思想家出现。大思想家涌现的时代,基本有以下特征:(1)社会秩序大调整;(2)外来文化的冲击;(3)言论思想的宽松自由。春秋战国时期,经历的是从周制向秦制转化的社会秩序大调整;两宋时期,是儒家文化回应佛教文化的冲击;民国期间并延续至今则是既有帝制向共和转化的社会秩序大调整,又有传统文化回应西方文化的冲击(这段时间更应是思想家辈出才是,然而共产主义新中国的成立截断了民国以来的思想潮流,言论思想不再自由之故)。而言论思想的宽松自由,则是三个时代(春秋战国、两宋、民国)共同的特征。对于春秋和民国时期,这种宽松自由多少是由于大一统政权的崩溃,而两宋期间的宽松自由,却是施政者的方略所致。宋太祖的太庙秘誓“不杀大臣与言事官”,固然是一个重要原因,而宋代皇帝们也大多乐道好学,思想开放。以宋孝宗为例,主张“以佛修心,以道养生,以儒治世”,体现了一种兼容并包的胸怀。纵观两宋,若论言论开放和思想自由的尺度,实在是秦制(封建社会)推行以来的最大化,也远超后来的元明清。这种开明自由的政治环境为经济、文化及学术思想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土壤。事实上,学者们认为两宋的文化发展已经到达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顶峰,其“声名文物之治、道德仁义之风”迈越汉唐,直追三代(即夏商周,参见余英时著:朱熹的历史世界)。这一成就与其言论与思想宽松自由的政治环境是密不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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