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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圖 糾 誤
抽暇翻閱《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藏善本書錄》，此書為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編。2003年，香港大學出版社。有圖版三十四頁。該館為港大圖書館六所專科分館之一，以庋藏中、日文書籍為主。善本書不算多，計七百零四種，一萬一千四百餘冊。
該館蒐藏善本，始自1932年建館初期，歷年從未間斷。八十年代後期，又入藏了羅原覺先生所藏古書一批。這批書我曾經眼。那是1986年初，我在美國紐約州立大學做研究，年底，即由楊振寧教授介紹，并在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所長陳方正博士的安排下，自紐約飛港，鑒定羅先生藏古書。這批書原來中大圖書館想買下，但因價錢談不攏而告吹，後來羅氏後人又轉售港大馮平山館了。
打開《馮平山圖書館藏善本書錄》，先瀏覽了正文前的圖版，發現有二種版本文字說明有訛誤，索性再看正文書錄，版本著錄竟然大誤。茲分述處下：
圖十七為《新鍥正訛訓解標類書言故事大全》，正文在P.164，宋胡繼宗輯；明李廷機釋。作明天順間刻本。四冊。半葉十二行二十六字。按，此書為明代類書，人倫物類、天文地理，文章技藝無所不包。也算是傳統中醫所謂的「觀風望氣」吧，初一看，這張圖版絕對到不了「天順」，天順（1457-1464）在正統、景泰之後，成化、弘治之前，共八年，刻書不多，且多黑口，一眼望去，書影沒有天順大哥哥的氣息，面孔倒像萬曆小弟弟。再一看，不對了。為什么？圖版上題「廬陵胡繼宗編集；溫陵李廷機校釋」。呵，李廷機為萬曆十一年（1583）進士，是入參機務，官拜禮部尚書的人物。李中進士的時間和天順八年（1464）之間，相差119年。這天順間，李廷機的曾祖父可能還沒有出生呢，怎么還會有李廷機呢？所以，此書的版本只能是萬曆間或萬曆後的版本，而決不可能在此之前。
此本實為明萬曆余雲波刻本，哈佛燕京圖書館也藏一部，和馮平山館本同版，也有扉葉，刻「新刻標類金鑰書言故事大全。古人事類，藏于二酉，學士家白首窮之未見豹斑，是猶欲窺金谷名園，不得金鑰而入，終為門外漢耳。搜古窮今，博採廣茹，欲鏡古今得失之原，是書殆入門之金鑰也，遂以名篇。余雲波梓。」1992年，我曾寫過書志，可見《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古籍善本書志》P.423。最奇怪的是，寫書志者曾參考過我寫的書志，但為什么不用腦子想想，而再別出心裁，將版本項改成「明天順間刻本」呢？
原來此書前有天順八年（1464）陳玩直序，所以寫者既不看紙張、字体，也不看其它鑒定的輔助條件，就以序來判斷出版年，序是哪年寫的，就是哪年刻的，如這樣子去鑒定版本，十有八九會錯。這部書本傳世不多，《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也未著錄。
《馮平山圖書館藏善本書錄》書影的第二種為《五代史輯注》。
初初看到書影，也就是書影上的文字說明「清抄本」，但又寫上「鈐有‘虞山錢曾遵王藏書’」。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從書影上的字体看，作「清抄本」沒錯，但「虞山錢曾遵王藏書」的鈐印似不真。再看P.49的正文，五代史輯注，清朱彝尊輯。清初抄本。殘存九冊。為《晉本紀》第九至《五代史》七十二《四夷附錄》止。每卷前題「徐無黨注；秀水朱彝尊輯注；汾陽田畿校」。
按，此非清初鈔本，應為清抄本。藏書印有「虞山錢曾遵王藏書」、「吳興劉氏嘉業堂藏」。錢遵王印偽。此為後人抄朱彝尊輯注之本，再鈐上遵王印。一般來說，有錢氏印，即可視作清初抄本，當然前提是印要真。但錢遵王卒於康熙四十年，而朱彝尊卒於康熙四十八年，比遵王晚。
田畿，那就別說了，因為田為乾隆、嘉慶時人。《汾陽縣志》卷七科目，乾嘉間貢監之列仕籍者三四十人，其中就有田畿。所以遵王怎么會有印鈐在乾嘉或乾嘉以後的抄本上呢？那顯然就是書估偽造遵王的藏書印，將之鈐在書上，一般人如眼力稍差者就易上當受騙。
實際上《嘉業堂?藏書志》卷二P.197即著錄此書，書名作《五代史補注》七十五卷。版本作鈔稿本。這篇書志最後有一句話：「偽印不錄」。雖然沒有說是什么偽印，但己經很清楚了，就是這方「虞山錢曾遵王藏書」。《藏書志》最初是繆荃孫撰稿的，後來又有吳昌綬、董康續纂，吳、董二人對此沒有疑義。
說起遵王的這方「虞山錢曾遵王藏書」，還有几句話可以說說。早在1978年《文物》雜誌上發表了一篇蘇興先生的「《京本通俗小說》辨疑」，文?中指出《通俗小說》是出于繆?荃孫本人拙劣的偽造。其中的根據之一是說：「虞山錢曾遵王藏書」的?印章是根本沒有的，「可能也是繆荃孫拙劣的偽造」。這方印我曾見過，如上海圖書館藏的《省心雜言》。另外見於周叔弢《自莊嚴龕善本書目》中著錄的《龍龕手鑑》（明影宋抄本）、美國收藏家翁萬戈所藏《集韻》（宋?刻遞修本）。此外，在瞿氏《鐵琴銅劍樓宋金元本書影》上也可尋獲「虞山錢曾遵王藏書」這方印記。
所以《五代史輯注》，它的版本項應作「清抄本」，而不是「清初抄本」。一個「初」字，是不能隨便用的，因為一差就是近?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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