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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观》——弗洛伊德

 五峰书院书斋 2015-02-27

 

  诸位,前次讲演日常琐事,就像将我们简朴的住宅整理整理。这次我建议我们大胆地跨出一步,要回答那些未曾从事过精神分析的人所常提出的问题:即,精神分析是否要导致一种特殊的世界观(Weltanschauung)?如果是,那么要导致何种世界观呢?

  “Weltanschauung"恐怕是一个特有的德文名词,将它翻译成外文恐怕会很困难。如果我试着为这个词下一个定义,你们也肯定会觉得很糟糕。界观是一种理智的结构,它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对我们的存在有关的一切问题作一个坑一,既不留有任何疑问。还为我们所关注的万事万物在其中保留下相当的地位。不难理解。拥有这样一种世界观是人类的一种美好愿望。信奉它,人们就能在生活中感到安全,就能够知道努力追求的东西是什么,怎样才能更恰当地对待自己的感情和利益。

  如果这就是世界观的性质,那么精神分析就很容易回答这个问题了。作为一种特殊的科学,一种心理的分支——深层心理学或无意识心理学——精神分析完全不适宜再构造一种它自己的世界观:它必须接受科学的世界观,而科学的世界观很明显和我们上述的定义不同。的确,它也表现为对世界的一种统一的解释,然而它的解释只是一个纲要,其完善要留待于将来。此外,它具有各种消极特征,局限于目前所能认识到的东西,并严格拒绝某些无关的因素。它主张宇宙的知识没有其他来源,只能来自调查研究,或细心的理智的观察,决不能得自天启、直觉或灵感预测(divination)。这种观点好像是在最近几个世纪里才逐渐得到普遍承认的。然而在我们这个世纪里,却出现了一种傲慢的反对意见,它认为选种世界观既很空虚,又难让人满意:它忽视了人类理智的要求和人类心灵的需要。

  对这种反对意见必须予以猛烈抨击。它显然毫无根据。因为精神和心灵同一切不属于人的存在体一样都是科学研究的对象。精神分析在这方面尤其有为科学的世界观辩护的特殊权利,因为无论任何人都绝对不能指责精神分析忽视心灵在宇宙中的地位。精神分析对于科学的贡献恰恰就在于把研究推广至心灵的区域。附带说一句,科学若没有这种心理学一定会太不完满了。但即便把人类(和动物)的理智功能和情感功能的探究包括在科学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科学的观点总体上仍未改变,不会产生新的知识源泉或研究方法。直觉和灵感的预测即便存在,也不会是知识的源泉,他们完全可以被人为是错觉和欲望的满足。此外,我们不难看到,对某种世界观的需要完全是基于感情的考虑。科学注意到人类心灵制造了这些需要,并愿意追究其来源;但是,认为这些需要具有合理性则没有多大理由。相反,科学把这种情况看做是一种警告,从而小心地将每一种幻想和类似情感需要的产物与知识区别开。

  这样做并不意味着我们要轻蔑地抛弃这些欲望,或贬低它们在人类生活中的价值。我们要注意这些欲望已在艺术的创造及宗教和哲学的体系内得到了满足;但我们也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如果允许这些欲望进入知识领域,那将是不合理的,是极不明智的。因为这样就会打开通向各种个体的或群体的神经症的道路,将会把人们许多宝贵的精力从指向现实的努力中抽取出来,以便尽可能地去满足这些欲望和需要。

  从科学的观点来看,在世界观问题上我们不得不运用批评的能力,继续做出各种否认和排斥。我们不能宣称科学是人类心灵活动的一个区域.宗教和哲学则是另一区域,它们与科学至少具有相同价值;我们也不能宣称科学没有干涉其他二者的任务.或它们在真理上都有同等的权利.或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做出选择.他将从自己的选择中吸取信心,寄托信念。人们认为这种态度是宽容的、可敬的,没有狭隘的成见。但不幸的是它站不住脚,它具有一切完全属于非科学世界观的有害特点,而且实际上就等同于后者。事实很简单,科学的真理是不可能宽容的,也不能允许调和或有所限制,它认为人类的所有活动领域都是属于它的,任何其他势力假若试图接管它的任何部分,它都将对之进行严厉辱的批判。

  在三种可能对科学的基本立场提出质疑的力量中.惟以宗教为我们的劲敌。艺术几乎总是无害而有益的;它不过只追求幻想而已。除了那些据说是为艺术所“迷住了”的少数人外,艺术事业则从来不试图侵入现实领域。哲学也不与科学相对立。它似乎要效法科学,在一定程度上采用相同的方法进行研究。但是,由于它坚持某种幻想.即人们有能力描绘出一幅没有缺陷的、连贯统一的宇宙图景(尽管由于我们知识中的每一次新的进步,这种幻想都一定会破灭),从而与科学发生了冲突。它的方法的错误在于过高地估计了逻辑思维的知识论价值,而又在一定范围内承认知识的他种源流,如直觉的有效性。人们不止一次地感到诗人海涅对哲学家作这样的描述是不无根据的:

“戴一顶旧睡帽.穿一件旧睡衣,他笨拙地修补着世界结构上的漏洞。”

  然而哲学对于大多数人都没有直接影响;甚至在知识分子的最上层中,也只有少数人对哲学有兴趣;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哲学几乎是不可理解的。另一方面,宗教却是一股巨大的势力,它支配着人类最强烈的各种照情。众所周知,在某个较早的时候,宗教涵盖了与人们生活相关的一切理智性事物;当时儿乎还没有科学这样的事物,宗教扮演着科学的角色;它社构建了一个坚固性和自足性无与伦比的世界观,尽管它已遭到沉重的打击,却仍然维持到了今天。

  我们如果要对宗教的伟大作正确的估计,便必须记得它对人类的功劳。它给人类以关于字宙起源的知识。它使人们在生命的浮沉之中受到保持,并感受到最终的幸福,它又以有权威的格言指导人类的思想及行动。总之.它实现了三种职能。第一种职能是它满足了人类对知识的渴求;它做着科学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去做的同样的事情,并在这一点上与科学相抗衡。宗教的绝大部分影响应毫无疑问地归功于它的第二种功能。宗教排除人们埘于灾难危险的害怕,确保人们有幸福的结局,并安慰他们的不幸,这都是科学无力与它相比的。当然,科学能够指导我们如何避开某些危险,也可以战胜某种苦难。否认科学是人类的有力助手是很不公平的。但是,在许多情况下,科学却不得不继续让人受苦,它只能劝告人们要忍受折磨。宗教的第三种职能是颁布戒律,制定禁忌和限制,于是宗教与科学便越离越远了;科学虽然也确实从它的应用巾产生出指导生活的规则与诫条,但它更热衷于研究和证实事实。在某些情况下,科学的规则和诫条与宗教的戒律是相同的,然而二者的根据却截然不同。

  宗教这三个方面的联系不很清楚。关于宇宙起源的解释与关于某些特殊道德戒律的教诲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它的保护及幸福的保证和这些戒律有较密切的联系。它的幸福是服从命令的报酬;只有服从戒律的人才会得到福利的好处,至于不服从的人就要受到惩罚。科学的奖励与惩罚也大略如此;因为科学也宣称不相信它的教诲的人都将遭受损害。

  宗教中教导、安慰和要求这三个方面的奇特结合,只有在对其采用发生学方法进行分析时.才能够被理解。我们可以从最显著的一点,即宗教关于宇宙起源的教导方面开始研究;我们可能会发问,为什么宇宙起源论会是各种宗教系统常规的成分呢?宗教的教义说,宇宙是为一个类似于人,但又比人更有能力、智慧和热情,也就是一个理想的超人所创造的。把动物作为宇宙的创造者则表明了图腾的影响,这个影响我们后面要略加评述。一个有趣的事实足,即使在人们认为存在着许多神的时候,这个创造者也始终只是一个独特的神。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创造者通常是男性,尽管并不缺少女神。而且在某些神话中,宇宙的创造是从男神除掉被人们贬低地描绘成妖怪的女神开始的。最有趣的各种细节问题在这里都显现了出来;但我们投有时间详述。其余部分的研究比较容易,因为这个创造的神常被称为“神父”。精神分析的结论以为他的确是一位父亲,因为他具有在幼小的儿童看来是伟大的一切特征。宗教徒描绘宇宙的产生就好像是在描绘他自己的产生起源一样。

  这样,我们就很容易解释安慰性保证和严格的道德要求是怎样与宇宙起源说相结合的。具有同样特点的人,即儿童把自己的存在归因于他的父亲(或更准确地说,无疑是作为父亲和母亲的综合体的父母机构),也保护和照管着处于软弱和不能自助状态中的儿童,因为儿童这时面临着潜伏在外部世界中的各种危险,父亲的保护使他感到安全。成年的男子虽然知道自己已有较大的能力,但他也加深了对于生命中各种危险的认识,他仍合理地感觉到自己像在儿童期间那样柔弱无力,面就外界来说,他依旧是一个孩子。因此,尽管他已成年也不愿放弃做孩子时所享受的保护。然面他早巳认识到,他的父亲能力极为有限,并不具备一种杰出的特征。于是他便返回到他在童年时曾给予极高评价的父亲形象的记忆中,并把这种父亲形象强化为神.使其成为某种当代的和现实的东西。这个记忆中父亲形象的情绪力量和需要保护的永久性乃是信仰上帝的两极支柱。

  宗教纲领的第三点即道德的戒律,也不难和儿童的情境发生关系。我在以前的演讲中曾经引了哲学家康德的一段名言,他说,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不管这种并列听起来可能多么奇怪——因为各种天体与一个人类热爱生命或是杀死他的同胞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担它却触及到了重要的心理学的事实。父亲(或父母机构)既給孩子以生命,使他不遭受生活中的危难,同时也告诫他什么事可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使他对本能欲望加以某种限制,告诉他如果要在家庭及较大的社交圈子列作一位受_人喜欢和欢迎的成员,便必须对于父母兄弟和姐妹有一种如他们所期望的关心的表示。通过爱的奖惩方法,儿童受到了教育,认识了他的社会职责。人们告诉他,他在生活中的安全依赖于爱他的双亲(以后就是爱他的其他人),并取决于他们能相信他对他们的爱。凡此种种,都一成不变地由成年人引入宗教。父母的禁令在他的心内,变成道德良心;上帝统治人世,也借助同样的赏罚制度。分配给个人的保护和幸梧的多少,视这个人服从这些道德要求的情形而定;他对上帝的爱和他被上帝所爱的意识,是他生活安全的基础。他用这些爱武装自己,以防备外部世界和人类环境中的各种危险。最后,他在祈祷时,想要直接影响神的意志,从而相信自己分享了神的万能。

  我相信你们在昕我演讲时,内心一定产生了许多问题,并很乐意听到关于它们的解答。但我在此时此地却还不能回答,然而我却非常相信这些问题中无一能动摇我们的这个论点:即,宗教的世界观取决于儿童时期的状况。然而,更让人惊奇的是,尽管这种世界观产生得很早,很幼稚,但它还是有自己的先驱。毫无疑问,过去有过一个既无宗教也无神的时期,它被称为泛灵论时期(the age animism)。那时候世界上充斥着类似与人的心灵存在物,我们称它为精灵(demom)。外界一切物体都是它们的住处,或者和它们是同类事物;可是没有一种至高无卜的势力能够产生它们,统治它们,并且人类也可以向它请求保护和帮助。泛灵论所谓的精灵对人类多半持敌对态度,不过人类在当时似乎比后来更自信。他们一定常常处在一种对这些邪恶精灵的极度状态中;但他们采用某行为以保护自己,防备精灵。他们认为那些行为具有驱赶精灵的威力。他们在其他方面也未曾自认为毫无防御能力。他们如果有求于自然——例如,求雨——便不在掌管气象的天神之前祷告,而是用一种符咒,以希望对于自然施加直接的影响。在他们对周围环境中的各种势力的斗争中,他们的首要武器是巫术(mag—jc),这是现代技术的始祖。我们推测,他们之所以相信巫术,乃是因为他们高估了自己的理智作用,相信“思想万能”。附带说一下,这种凭信也可以在我们的强迫观念性神经症患者身上遇到。我们可以想象那个时代的人特别骄傲于他们语言的知识,因为既有语言,那么思想起来就很便利。他们认为巫术的力量产生于词汇。这个特征后来被宗教所吸收。“上帝说:‘要有光亮!’于是便有了光亮。”但巫术活动的事实表明泛灵论时期的人也不完全信赖他自己欲望的力量。准确地说,他们采取一种行动是期望产生这样一种效果,即诱使自然界模仿之一动作。他们需要雨,便亲自做倒水的动作;想让土地多产果实时.就在田里对着土地做着戏剧般的’性交动作。

  你们爱知道任何事物一旦获得了精神表现就很难消失了。因此,若有人告诉你们,说泛灵论时期的许多信仰至今多半存在于宗教之内,成为我们所说的迷信,你们不必感到惊异了,更有甚者,你们几乎不可能否认这样一个看法,即今天的哲学也依然保存着泛灵论思维方式的某些特征。这种思堆方式就是过高估计语言的巫术作用。并相信世界上的实际事件都是按照我们的思维企圈强加给它们的那种方向进行的。所以,看来的确存在着一种没有巫术动作的泛灵论。另一方面,我们应当知道在泛灵论时期之内,已经有一种道德的规律制约着人际的关系;但是这些规律是否和泛灵论的信仰密切相关,还没有一定的证据。也许它们只是权力及实际需要分配的直接表示,

  了解使泛灵论转变为宗教的原因可能是很有价值的;但是你们要明白人类精神发展的经过在这个远古时期内,还处在模糊不清之中,直到今天依然如此。真实的情况似乎是。宗教首先表现为围腾崇拜(totemism)。即动物崇拜这种奇特的形式,而最早的伦理戒律即种种禁思(taboos),便是这种崇拜的结果。我曾在《图腾与禁忌》一书内认为这个转变的原因可以追溯到人类家庭关系的大变动。宗教的主要功绩,如果与泛灵论相比,便在于使人不再畏惧邪恶的精灵。但是这个古老时期的残余,即邪恶的精灵,却在宗教体系内仍然占有一席之地。

  上文所述便是宗教世界观的史前历史……对于宗教世界观的最新批判应归功于精神分析.精神分析以儿童期的无能为宗教的起源,以成人所有儿童期的欲望和需要为宗教的内窖。这显然并不意味着否定宗教。但它仍然是对我们关于宗教认识的一种必要的完善,而且至少在一个方面,是对宗教的一种否定,即否定宗教本身关于万物起源于神的主张。我们对于上帝的阐释如果可信,那么宗教的这种主张也应该是不错的。

总而言之,这就是科学对于宗教界观所作的评价。尽管各个不同的教派别在它们之间谁占有真理的问上彼此争论不体,但由我们的观点来,宗教的真理是可以完全不必相的。由于各种生理和心理的需要,在们身上形成了一个欲望的领域;我们凭借这些欲望而生恬在世俗社会中;宗教的世界观企图统治这个社会。但是它不可能完成其目的。它的学说教义带有人类的无知的童年时代的造里!室熊量的塞墅至焦堡壤堕。经验告诉我们,世界不是一个保育室。宗教所借重的伦理规律,还需要其他种种基础,因为人类社会不能没有这些规律而存在,对于这些规律的服从如果一定要和宗教信仰发生关系,那是很危险的。倘若我们试图确定宗教在人类发展中的地位,那么我们可以说它似乎并不具有永久性,它不过是某种类似于个体文明人从童年向成人发展中所必须经历的那种神经症的东西。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科学精神反对宗教世界观的斗争并未结束,它今天仍在我们眼前进行。虽然精神分析很少参与论战,但我并不反对研究这场辩论。这使得我们有可能深人阐明我们对宗教世界观的态度。你们应当知道宗教所提出的论点。有些虽然很容易予以答复,但有些则是很难驳倒的。

  宗教家向我们提出的第一个抗议是认为科学不应将宗教作为它研究的题材,因为宗教是高尚的,超出于人类所有理智活动之上,并非琐细的批评恬动所可以探讨的。换句话说,科学技有资格评判宗教:如果科学不超出自己的领域,它还是有用的,也值得受到尊重。然而宗教并不是科学研究范围内的事,科学无权干涉宗教。如果我们不屈服于这个粗暴的严厉拒绝,而是进一步质问:宗教有什么理由自称在人类生活中占有这样优越的地位?那么对方就舍这样答复我们(如果认为值得这样做的话) 宗教不可以用人类的尺度加以评判,因为它涉及的是神的本源,它是被圣灵作为启示赐予我们的,而人类精神是不可能理解圣灵的。人们会以为这个论点最容易被驳斥:它显然预设了前提,“即用未经证明的假定来进行辩论”——我知道德文中没有恰当的同类表达方式。有无神灵及天启,这是我们首先应该耍探究的问题;宗教家说,不可以提出这个问题,因为上帝是不可以被质问的。这个回答难以让人信服。我们在分析工作中有时也碰到这种态度。如果一个智力正常的病人根据极为愚蠢的理由拒绝某项特殊建议,这种逻辑上的缺陷便证明病人身上存在着一种特别强烈的拒绝接受——这种动机只可能是情感性的,具有一种情感卜的联系。

  也许还有一种答复公然承认了这种动机。譬如说宗教不应受批判的探究,因为它是人类心灵的最高级、最珍贵、最崇高的产物;它表现了人们最深沉的情感,是世界和人生值得留恋的惟一宝物,使世界可以容忍,使生活富于价值。我们可以不必驳回宗教的这种估价,但请大家注意别的问题。我们必须强调指出,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科学精神侵人了宗教领域,而是相反,宗教侵犯了科学思想的范围。宗教无论多么重要和多么有价值。但决没有权利限制思维.没有权利将自己除外而不受思想的制裁。科学界维本质上与_般思维活动并擞有区别。我们大家,包括信教者和不信数者,在处理日常事务时使用的就是一般思维。但是科学思维显示出一些特点:它对于那些缺乏直接和实际效用的事物也很有兴趣;它力图避免个人的因素及情绪的影响;它极其严格地审查科学将其结论建筑于其上的那些感官知觉的可靠性;它用不可能借助日常手段得到的新知觉来充实自己,并在有意识加以调整的实验中把新经验中的决定性因素分离出来。它的目的在于寻求符合于现实或不依赖我们而存在于外界的东西,也就是由经验看来.与我们的欲望满足或挫折有决定性关系的事物。而与现实外界符合的便被我们称为真理。这就是科学研究的目的,尽管对这种研究的实用价值我们不感兴趣。因此,当宗教断言它可以取代科学,声称由于它的行善和使人高尚,它也一定是正确的时侯,这种说法实际上就是一种侵犯。我们必须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驳斥它。人们已学会如何根据经验的规律,尊重实在的情境以处理其日常的事务,现在如果安他将切身的利害完全托付于自由行使职能而不受理性思想控制的一种权威,就未免要求过分了。至丁有关宗教允许给信仰者保护,我却有一个比喻,如果有位汽车司机告诉我们说他开车不受道路规则的约束,而只凭想象的冲动,我想决没有1人敢坐他的汽车。

  并且,宗教为保护自己而颁布的对思想的禁令,既不能使个人,也不能使社会脱离危险。分析经验已经告诉我们,这种禁令虽然最初仅限于特殊领域,但它倾向于向外扩张,而后便成为宗教徒生活行为中各种严厉禁令的起因。这种结果可以在某些女性中观察到,她们被禁止甚至在思想中做任何与其性欲有关的事情。古代名人的传记表明他们几乎都因宗教限制思想而得到可悲的结果。另一方面,理智——或用一个我们大家熟悉的名词,即理性来称呼它——是属于这样一种势力,这种势力可望有统一人类思想的功效——可是人类是很难团结一致的,更难对其加以控制。试想,每个人如果各有他个人的乘法表及度量衡单位,人类的社会如何能形成呢?我们对于未来最大希望便在于求理智——科学的精神或理性——终究能够统治人类的心灵。理性的性质在于这样一种保证,它以后不会忘记给予人类的情感冲动及其所决定的东西以它们应得的地位。但是,这种理性统治所实行的普遍控制,将证明它是团结人类的最有力的纽带,并将引导人类走向进一步团结。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它像宗教对思想所实行的禁令那样反对这种发展,它对于人类的未来就是一种危险。

  我们也许会问宗教何以不将此失败的战斗作一终结而向世人宣告说:“我的确不能给你们以你们所称的真理;你们想探求这种真理,必须转向于科学。但我要给你们的,比你们所能从科学那里得到的要更加美好,更加愉快,更加使八高尚。因此,我告诉你们宗教的真理是种类不同、性质超越的真理。”宗教为什么不以此来结束这场毫无希望的辩论呢?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宗教不可能做出这种承认,因为那将使它丧失对大多数人的影响。

普通人只知道一种真理:即日常语言含义中的真理。他不可能想象更高级或最高埋的真理可能是什么样子。对他来说,真理就像死亡一样,似乎是无比较等级之分的;他不可能从美好的事物飞跃到真实的事物。在这一点上,你们跟我都同意他是正确的。

  因此,这场斗争尚未终结,赞成宗教世界观的人们,遵循着“最好的防御乃为进攻”的古老格言而行动。他们问:“何种科学竟敢轻视我们数千年来普度众生的宗教?科学究竟曾有过哪种功绩呢?它能给我们以更好的希望吗?据它自称,它是不能给我们安慰,使我们高尚的。因此,这种利益虽然极其重要,现在可以暂且不论了。那么,它的理论又怎样呢?它能告诉我们宇宙产生的方式,以及宇宙产生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吗?它可以为我们厕一张清晰的宇宙图景,或向我们表明怎样去解释种种生命的奇迹,或说明人类的精神力量怎么能够作用于无生命物质吗?如果它能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就将对它表示尊敬。然而它不能如此,这种问题它未解决过一个。它为我们提供了各种支离破碎的所谓发现,却又不能使它们相互协调;它收集了各种事物发展过程之同一致性的观察材料,并把这种一致性称为法则,还对此提出了狂妄的解释。请想一想,科学赋予其发现的必然性程度是何等微小呀!它所教导的都是仅有暂时性的真理;因此,今天以为是最高的智慧,明天便为他人的试验所推翻了。于是,最新出的错误便被认为是真理。为了这种真理我们却耍牺牲我们最高的善!”

  我想,如果你们本人都是受到上述言论攻击的科学世界观的拥护者,这种批评就不会严重动摇你们的信念。同样,你们也可能觉得由于科学不能解决宇宙之谜而对它的责备也是不公正的、恶意的夸大。科学没有太多的时间做出这个惊人的成就。它还很年轻,只是近代以来才发展起来的人类活动。我们应该记得——我不过选择了几个日期——开普勒是在仅仅大约300年前才发现行星运动法则的;把日光分析为光谱色而又提倡万有引力定律的牛顿卒于1727年,距今不过200余年;拉瓦锡发现氧贝IJ是在法国大革命之前不久。与人类进化的时间相比,个体的生命是极为短暂的。我现在可算是年纪很大的老人了,可是在达尔文发表他的《物种起源》时,我就已经出世了。而在同一年,即1859年,镭的发现者皮埃尔·居里诞生了。如果你想进一步追溯下去,到古希腊人那里去寻找精密科学的起源;你可以追溯到阿基米德,或追溯到萨姆斯的阿利斯塔克(Aris~rchus 0f Samos)(约公元前250年左右),他是哥白尼的先驱,甚至到巴比伦人中去寻找天文学的最初开端。你们会发现,科学发现的这段时间,仅仅是人类学者所确定的人类从其祖先类人猿形态进化到今天所需要的漫长时闻中的一小段。而这种进化所花费的时间无疑要长达十几万年。而且,我们还应该记住,上个世纪产生了极为丰富的新发现,大大推动了科学的发展,我们完全有理由充满信心地展望科学的未来。

  上述抗议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得以承认有其效。科学进步的到了确实是缓慢的,是试探的,是费力的。对此我们不能否认,也无法改变。难怪那些反对垦学的人深感不满,他们认为依靠天启(revelation)反而倒安逸从容,科学的进展无异于精神分析。我们带着各种期望从事分析工作,而我们必须严格控制住这些期望。在观察中,我们时而在这里,时而在那里碰到某些新东西;但他们开始只是一些彼此互相分离的碎片。我们提出推测,构造假设,如果没有得到进一步证实,我们就收回这些推测和假设。我们需要巨大的耐心和准备,以防备任何偶然情况的出现。我们一开始就摈弃了种种确信,以免因此而忽视各种尚未预料到的因素。这整个努力终于有了成效,零散的发现有了系统,我们于是得以了解心理事实的全部线索;我们既完成了一种工作,于是开始从事下一种工作。不过,在精神分析中,我们只得在没有实验提供帮助的情况下工作。

  而且,上面科学的批评中存在着大量的夸张之处。诸如科学盲目地摇摆于两种实验之间,它用一种错误取代另一种错误,等等,这些说法都是不真实的。科学家的工作有如一个雕刻师。用一粘土模型.不断地改动其初次的样稿,或增或减,到了后来,才得到类似于他所看到的或想象的人物。而且,至少在历史较长或比较成熟的科学中,甚至到今天也仍然具有坚固的基本原理,它们只是受到修正和改善,而不会被推翻。由此看来,科学的前途并非如批评者所说的那么黯淡。

  最后,贬斥科学究竟有什么目的呢?科学尽管现在有缺点及内在的困难,但它对于我们依然是不可或缺的,也不是其他事物所能代替的。它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改进。至于宗教世界观则不然。它在所有的本质方面都是完整的,所以,如果它曾经是一个谬误,便永远是一个谬误。对科学的贬低决不可能改变下述事实,即科学正在努力考虑我们对现实的外部世界的依赖性,而宗教则是一种幻想,他的力量仅仅在于它很容易满足我们各种本能的欲望性冲动……

  诸位——在结束之时,我们可将精神分析和世界观问题的关系作一个总结。依我之见,精神分析不能产生它自己所特有的世界观。这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它是科学的一个分支,要支持科学的世界观。但是,论述这种关系几乎不值得使用这么大的标题,因为科学世界观没有包括一切。它也是不完善的,没有权利要求具有自足性和构造各种体系。人类的科学思想还很幼稚;也存在着许多它至今无能为力的问题。以科学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世界观除去对现实的外部世界的强调之外。其性质多半是消极的,如服从真理,拒绝幻觉等。那些不满意于这种情况而为其心灵的暂时安宁要有所求的人,尽可求之于能够使他们得到安慰的地方。对此我们不责备他们,而我们也不可能帮助他们。但是如果为他们着想的话,恐怕他们也只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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