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鹏程谈易之九：家庭和睦必须注意分寸风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 小畜卦接在师卦、比卦之后。师卦讲聚合大众，比卦讲亲比小众，现在这个卦谈的仍是得人的问题。 小畜相对于大畜而说，卦象是乾下巽上。大畜则是乾下艮上。艮是山，巽是风，故大畜，比小畜刚健得多。刚健代表力量，力大者能畜之众当然也较多，小畜却是力量还不够时只能小畜人望。 故象传说：“风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风行天上，是形容卦象，含义也甚深。因为如果风行天下，那就是已经得志行道了。现在风还没下行，尚未遍施四方，还只在天上，就表示时机、运气、力量均有未至，但风已出现了。这个时候，就须小畜，好好修养自己的美德。 这个解释，与卦辞说：“密云不雨，自我西郊”类似。密云不雨，表示气机还未通畅，故雨下不来。自我西郊，是说云气仍偏于西边一隅，尚未流行诸方，与风行天上相似。 以上讲的是大原则。具体做法，本卦很有意思的地方是由夫妻讲起。 前面说过，本卦是继上一卦比卦而来。比是亲比之意，人群里面最亲密的，无过于夫妇，但夫妇之间也最应注意。本卦六四说：“血去惕出，无咎。”凡称血者，指阴阳相伤。夫妻两人若能避免相互伤害；惕，时时注意，那就可以无咎。否则便会“夫妻反目”。夫妻反目这个成语，出处即在此。 血，过去也有人解释为阳犯阴，指丈夫欺负妻子。犹如现今夫妻反目多由家暴，或男人太强势霸道之故。但男人家暴也常肇因于女人的唠叨、讥讽等语言暴力。所以家庭和谐仍有赖于双方努力，双方都须敬惕。“不自失也”才好。 家庭之外，便是邻居，本卦九五接着讲要“富以其邻”“不独富也”。 此乃睦邻之道。彼此相处要避免令人生出怨恨之心，对你有所怨望，这是很值得注意的原则。 一般人对待邻居，最糟糕也是最常见的，乃是孟子所说的：“以邻为壑”。家有污水、垃圾，全倒到邻家那里去，我自己这儿保持清爽就好。资本主义工业化发展以后，扩大了这种行事方法，把污染水土能源的产业都搬到邻国落后地区去，核废料等废弃有毒物质也均埋到贫困地区去，同时还要廉价夺采其原料、剥削其劳工。 稍好一点的，则是第二种态度：尽管自己朱门酒肉臭，富得吃喝不尽，却还努力聚敛。反正别人死活与我无干，我能不伤天害理地赚钱就很好了。这种人，目前社会上也多得是。 可是社会上的仇富心理由何而来，不正是因为如此吗？过去野心家鼓动农民起事，经常以“打土豪，分田地，穷人翻身”为号召，即是看准了社会上存在着这种心理情绪。相对来说，《易经》这里所揭示的“富以其邻，不独富也”，就蕴含大智慧，应予以深思。 此即小畜之道，聚人要先由家庭和邻里做起。 龚鹏程谈易之十 履道坦坦，幽人贞吉。  履道坦坦，即是说身处此境，心情要放平。平易坦荡，自然无咎。 卦辞用了一个比喻，说就好像当了皇帝，坐上了宝座，看起来风光，实则跟踩着了老虎尾巴似的，十分凶险。这时即须“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中心坦易，态度谦和，而内心没有疚欠或阴影，这样就刚中正了。 这种刚，乃是柔而刚的，是内在的力量，而非一味勉强或蛮干之刚。象传说：“眇能视，不足以有明；跛能履，不足以与行也。武人为干大君，志刚也。”眇一目者也能看、跛子也能走，但都显得勉强，有强立而行的味道。犹如粗人武夫竟想干大君之位，志则刚矣，惜非履道，不能坦易光明，故皆为凶。 幽人贞吉，则是此卦另一个重点。 幽人是中国文化中一种特殊的人格意象，清朝田兰芳《两堂问答·石仙》：“婆娑阶下舞仙禽，此地幽人酒独斟。”顾炎武《与胡处士庭访北齐碑》诗：“策杖向郊坰，幽人在岩户。”苏东坡《卜算子》词：“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韦应物《秋夜寄丘员外》：“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孟浩然《寄是正字》：“正字芸香阁，经过宛如昨。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高鸟能择木，羝羊漫触藩。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杜甫《幽人》：“孤云亦群游，神物有所归。麟凤在赤霄，何当一来仪。往与惠荀辈，中年沧洲期。天高无消息，弃我忽若遗。内惧非道流，幽人见瑕疵洪涛隐语笑，鼓枻蓬莱池。崔嵬扶桑日，照耀珊瑚枝。风帆倚翠盖，暮把东皇衣。咽漱元和津，所思烟霞微。知名未足称，局促商山芝。五湖复浩荡，岁暮有余悲”等等，其根子都在《易经》这一卦。这些诗词，也都是对幽人的推崇与形象说明，同时也可视为他们对《易经》所说“幽人”的理解。 历史上，即使是帝王，也对这种人倾慕不已。《后汉书·逸民传序》说：“光武侧席幽人，求之若不及”，便是一例。 幽人是君子之一种型态，人格皎洁，自有追求，自有理想，不肯同污合流。所以在举世滔滔皆为名利奔走之际，他宁愿幽居，不求闻达；宁愿寂寞，不凑热闹。因此履卦初九说：“素履往，无咎。”象传解释道：“素履之往，独行也。”九二爻辞说：“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象传解释说：“幽人贞吉，中不自乱也。”把幽人之所以为幽人，讲得再清楚不过了。 幽人是皎洁的，犹如穿着一雙白袜子走路，绝不沾泥带絮，在乱世浊流中自己踽踽独行，不啸聚党徒、不同流合污。而他之所以能如此，乃是因心中素有所守，自有坚持，不自乱，所以可以捡尽寒枝不肯栖、可以归卧寂无喧。如此孤标，当然令人倾慕，诗人相继咏叹赞美之，可说其来有自！ 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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