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词学研究的难点 今人研究词学,全编性文本乃不可或缺之基本数据;随着社会进步、科技发达,计算机在学术研究上扮演之角色愈来愈重要,应用全文检索以辅助词学研究之情形亦日趋普遍。然而就当前情况来看,词学研究尚有许多难以突破的盲点。 第一,经过汇录、重编的文本,错误不易发现。全编性文本的使用,给研究者带来极大的方便。唯是若进行深层研究,就须要求文本正确无误。然而经过整理的文本,除非逐一核对原本,否则无从发现其中的错漏,至于断句、标韵、分片等有误,若非根据词牌核对格律,亦不易发现。第二,“失调名”或词调名错误者,很难推知原名。全编性文本中,往往有“失调名”之词作;其中寻常习见者,固不难推知,较为复杂罕见者,则甚难判别。至于词调名错误者,更不易察觉。第三,历代词牌难以统计。历代词作究竟有多少词牌?每一词牌又有多少不同的体式?至今未能确知,更难以见出其体式之流变发展关系。第四,互见之词作难以发现。词作中常有一词分见两位作家名下的现象,称为“互见”。“互见”之作涉及对于作者的认定,影响到作家风格之研究。唐圭璋曾撰《宋词互见考》加以考定,唯仅及于唐宋词。此种情况,于《全金元词》、《全明词》及《全清词·顺康卷》(下文简称《顺康卷》)中,尤为常见,然颇难全面查对。第五,历代和作之词难以查对。针对古人或今人的作品,依其词牌、韵部或韵字等撰作之词,称为“和作”。“和作”在词学研究上之意义有二:若是和古人之作,则是心慕笔追,可据以研究其风格的趋向;若是和同时之人,则彼此多属朋友,可借以探究其交游之关系。但在一般全编性文本之中,甚难发现某词与某词是和作。第六,词作协韵方式难以归纳。词是音乐文学,何处该用韵,如何押韵,自应以乐谱为依归;其后乐谱失传,若能全面归纳词作,统计其押韵方式,亦不失为研究之途径。然因词调押韵方式极为复杂,从来未有人通盘整理,一般论词专书大都交代不清,往往只能归纳最明显的几类,至于详细情况,则大多语焉不详。第七,词韵分部的研究难以突破。向来研究词韵分部,大多针对特定词人的作品逐首分析,只能了解某一作家之用韵情况,无法全面掌握整个时代之面貌。 上述七项,是当前词学研究的难点。对于前人如此,对于使用计算机全文检索的现代学者,同样一筹莫展。 二、词学韵律数据库的建置 针对以上难点,笔者十余年前即着手建置“词学韵律数据库”,此数据库不是以“全文检索”为目的,而是以词作之“韵律结构”作为建置的重点。因为“词”之有别于其他文体,主要在于词的“律”与“韵”。“韵”指协韵的方式,包括韵部的分合、韵脚的多寡、平仄韵配置,以及换韵、通协、藏韵等。“律”指格律,包括词乐的宫调,以及词的调式、句式、分片、破法、领字、字声等。 一般词学的检索系统,只能检索词牌、作者、文本的页码,以及字、词、词题与主题等,对于词的“韵”和“律”则无法检索;而“韵律数据库”是以词作的结构作为检索的主轴,非在于文字与内容。结构包括:作者、出处及页码、词牌、首句、字数、调式、韵法、韵脚数目、韵字。其中“调式”一项最难呈现,调式本指曲调的旋律,表现于文字方面,即是每句的字数、破法及分片,个人使用数目字来表示句数及字数,以“·”表示分片处,而以“.”表示音乐较为宽松,破法较为自由的句子。以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为例,调式是:“4466463.4336·6364663.433.4”,字数是97,韵法是协入声,一韵到底,韵数是9,韵字是“戚息急识积摘黑滴得”。将每一首词按照上述属性加以分析,即可将词作的格律数字化。 笔者将唐代至清代顺治、康熙时期的10万余首词,逐首分析,将上述属性逐一输入,完成独一无二的“词学韵律数据库”。其中唐五代词部分据林大椿《唐五代词》、张璋、黄畬《全唐五代词》及拙著《敦煌曲子词斠证初编》综合考订;宋词以唐圭璋《全宋词》、孔凡礼《全宋词补辑》为底本;金元词则用唐圭璋《全金元词》。近年《顺康卷》及《全明词》相继出版,又根据二书建档。大体而言,唐代至清代初年之词作,已基本网罗。另据清代万树《词律》及《钦定词谱》(以下简称《词谱》)二书,将其所收之例词格律输入,以备查对。 上述工作绝无取巧的余地,必须绝对正确,然而研究效益却极为可观。除可供检索外,并可针对不同研究目标,将文件按字段排序、筛选,以供统计及比对,因而对上文提及之词学研究的难点,都可有所突破;且《全宋词》等全编性文本,是研究词学最基本之资料,然而其中无论分片、断句、标韵乃至于作者归属等,都有不少错误,影响研究之结果甚巨,利用此资料库,却极便于校订。 三、词学韵律数据库的运用 笔者将此数据库应用于词学研究发现功效显著,不但可厘清同一词调之异名、统计历代习用之词调、了解同一词调之变化情况,对于作者有混淆之作品,不论是重复收录或是二人互见,均可筛选出来。应用至校勘词作,包括词牌、分片、标韵、订律方面之舛误,亦能一目了然。并可得知任一词作历代和韵之情况,若干“失调名”之作,亦往往能借此恢复调名。至于难以开展之词韵研究,包括词之押韵方式及词韵分部,借助此数据库,亦可作全面之检讨。兹就其中荦荦大者,归纳为九项,并就个人近年发表之诸文中略选数例,①说明如下: (一)厘清不同词牌,统计词调数目 历代词作之中,究竟使用过多少种不同的词牌,实在难以回答。因为历代词作众多难以统计,同一词牌往往会有别名。 别名又可分几种情况:一是词学界公认的,如《蝶恋花》又名《凤栖梧》,清人所编之《词律》、《词谱》,乃至今人《词调词典》等书,多已注明。二是某一词家自创的,如贺铸、张辑之词,创新调名者几近一半,即是其例。贺铸将《思越人》名为《半死桐》,将《临江仙》名为《雁后归》,由于并未通行,往往造成困扰。更严重的是,贺氏所创的别名,有时恰为另一词调之通名,如《梦江南》(《九曲池头三月三》)一首,调式与一般《梦江南》不同,易使人误以为此乃《梦江南》之另一体,实则贺氏所作,乃是《太平时》。稍一不察,即会发生错误。三是彼此混用的,如《乌夜啼》一调,调式作“5675·5675”者,又称为《圣无忧》,作“6675·6675”者,则别称《锦堂春》,然而《锦堂春》又另有59字之一体,作“4463354·44343354”;此外,《相见欢》亦可别称《乌夜啼》,调式作“6363·33363”。又如《全宋词》中,收有4首《玉连环》,其中第三册所收管鉴“江上青山无数”一首,调式作“6473.3·6473.3”,第二册所收王之道“流水细通何处”一首,调式作“6473.3·6476”,其实是《一落索》,因为《一落索》的别名也作《玉连环》。故此二首与另二首《玉连环》名同实异,若不比对调式,则难以发现,而纠缠不清,必造成研究上的困扰。 上述情况,纵然使用“全文检索”,也无法一一厘清。根据“韵律数据库”,将词作按“调式”、“词牌、“韵法”排序,则基本上可以解决此一问题。向来有关词调之谱式格律,均以《词律》及《词谱》为准,利用此数据库,则可补二书未收之词牌及体式。以下就“补词调”略举四例:第一,《蔟水》一调,《词律》、《词谱》均只收赵长卿《长忆当初》一体,《全宋词》亦仅此一首,作“4747653.4·33.43.3466535”,而贺铸《东山词》中另有一首《簇水近》,作“6547473.4·34765563.4”,与赵作相去甚远,应另补一调。第二,《全宋词》第一册第274页收王诜《换遍歌头》(《雪霁轻尘敛》),作“553.35455653·654633653.5”此调名不见于《词律》、《词谱》,其调式亦不与他调相同,应补一调名。第三,《全宋词》第五册第3828页收有无名氏《还宫乐》(《喜贺我皇》)一首,53字,调式作“44486·7776”,此调名《词律》、《词谱》皆未收。第四,敦煌曲辞中可补调名者更多,如《恭怨春》、《柳青娘》、《怨春闺》、《喜秋天》、《别仙子》等调,《词律》、《词谱》皆未收,皆应据补。 (二)统计同一词牌的不同调式 《词律》、《词谱》对于同一词牌而调式、韵法有异的作品,基本上另立一格,称为“又一体”。但是颇有遗漏。如将历代词作按“词牌”、“调式”、“韵字”排列,比对各书所收的体式,即可从事补体的工作。如:第一,《玉京秋》一调,《词律》、《词谱》仅收一体,且同以周密《烟水阔》一首作为例词。然因二书所据版本不同,《词谱》为95字,《词律》因前片少“画角吹塞”一句,后片“翠扇阴疏”句少“阴”字,故仅90字。《全宋词》另收贺铸103字一体,其调式为“443446444347·2447443.43755”,故应补一体。第二,《全宋词》有二首《竹马子》,即柳永《登孤垒荒凉》(第一册第43页)、曹勋《喜韶景才回》(第二册第1218页),另有一首《竹马儿》,即叶梦得《与君记》(第二册第771页)。《词律》、《词谱》二书仅收柳永及叶梦得之二体,曹勋之一体则付之阙如。按:柳词之调式为“544544644536·5446664545”;叶词之调式为“364544644554·5446664545”,二者同为103字,协九仄韵;曹词之调式作“545544645454·5456644553.3”,协十二仄韵,与上者相去甚远,应补为一体。②第三,《柳梢青》一调,《全宋词》及《全宋词补辑》中共收188首。《全宋词》中:第1715页收张孝祥《碧云风月无多》一首作“66444·66444”;第1801页收赵长卿《千林落叶声声悲》一首作“73.4444·63.4444”;第1820页赵氏另一首《晴雪楼台》作“444444·67444”;第3540页收张任国《挂起招牌》一首作“444444·663.44”;第3664页收无名氏《晓星明灭》一首作“43.4444·63.4444”;第3794页收无名氏《荷绽花繁》一首作“444444·67444”。以上共六种体式俱为《词律》、《词谱》所无,应补。第四,敦煌曲中有《凤归云》四首,同为八韵,《幸因今日》及《儿家本是》两首俱为78字,调式作“444463544·454473544”;《征夫数载》一首为81字,作“445464544·445474544”;《绿窗独坐》一首为83字,作“445474544·445474644”,差别只在衬字。故就其体式言之,只有两种。《全宋词》收此调三首,俱为100字以上之长调(见表1)。 敦煌二体与此全然不同,自应补体。 透过调式之比对,除可统计每一词牌之不同体式外,更可据以发现调式之舛误,兹举两例。第一,《全宋词》第一册第355页收有苏辙《调啸词》二首,俱录自《栾城集》卷一三,云: 渔父◎渔父◎水上微风细雨◎青蓑黄箬裳衣◎红酒白鱼暮归◎暮归、暮归、归暮◎长笛一声何处◎ 归雁◎归雁◎饮啄江南南岸◎将飞却下盘桓◎塞北春来苦寒◎苦寒、苦寒、寒苦◎藻荇欲生且住◎ 唐氏注云:“案此二首别又作苏轼词,见曾慥本《东坡词》卷下,未知孰是。”《全宋词》第一册第319页苏轼名下重出此二词,云: 渔父◎渔父◎江上微风细雨◎青蓑黄蒻裳衣◎红酒白鱼暮归◎归暮◎归暮◎长笛一声何处◎ 归雁◎归雁◎饮啄江南南岸◎将飞却下盘桓◎塞外春来苦寒◎寒苦◎寒苦◎藻荇欲生且住◎ 唐氏注云:“又案此二首别见苏辙《栾城集》卷一三。”可见此二词乃同一作品而作者互见者。唯是苏辙二首,第六句以下作三个二字短句:“暮归、暮归、归暮◎”、“苦寒、苦寒、寒苦◎”,③而苏轼二首则是两个二字短韵:“归暮◎归暮◎”、“寒苦◎寒苦◎”,是故字数、韵数及调式皆有差异(见表2)。 按:《词律》收《调笑令》二体,一为32字体,一为38字体,《词谱》收三体,俱为38字体。32字体者调式作“22666226”,前后各有二字短韵二句,为迭句,且以上句尾字颠倒为迭,其格律与苏轼二首全同,并未见有苏辙之34字体者。再《全宋词》及《全宋词补辑》所收二万余首词中,《调笑令》作32字体者除苏轼二首外,尚有吕南公二首(见表3)。 其格律与苏轼词并同,其余则全作38字体,亦未见有作34字体者。苏辙二词见于《栾城集》卷一三“诗八十六首”中,原题《效韦苏州调啸词二首》,然而《全唐诗》卷八九○所录乃是: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塞北江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第10054页) 亦为32字体,其调式亦作“22666226”,与苏轼、吕南公及《词律》所载无异。据此,《栾城集》之34字体有舛误,应可断言。唯此二词之作者究系苏轼或苏辙,则尚待考证。值得注意的是:何以此词自《栾城集》即已误书,却始终无人发现,致使《全宋词》误收一调,故调式及韵法之比对,其重要性不言可喻。 第二,《全明词》及《顺康卷》均收有一首陆嘉淑之《减字木兰花》,文字如下: 乍燕市相逢,追寻前市。真惜此生如寄。曾几何时,朱颜青鬓,通人出处,无心卷舒,正如此耳。 《减字木兰花》历代均作“4747·4747”,44字,八韵,从无例外。此词调式作“54644454”,非但不是《减字木兰花》,历来词调中亦从无如此作法,显然有误。按:《全明词》及《顺康卷》均谓此词录自《辛斋诗余》,经查别下斋刻本《辛斋诗余》,发现其第84首至第87首,依次为《减字木兰花》、《醉春风》、《凤皇台上忆吹箫》、《水龙吟》,《全明词》及《顺康卷》不知何故佚去第19页之下半及第20页之上半,而卷二○第19页上之末行,即为《减字木兰花》一词之前23字:“乍燕市相逢追寻前事真惜此生如寄曾几何时朱颜青鬓”;第20页下之首行,即为《水龙吟》之末12字:“通人出处无心卷舒正如此耳”。缺页、跳接之结果,《减字木兰花》首23字,竟接上《水龙吟》之末12字,成为上引奇特之调式,而中间文字亦全数佚去。若非因比对调式,发现其舛谬,进而核对原书,则甚易被误导,以为《减字木兰花》果真有如此一体。 (三)恢复词作之调名 词集往往有“词”存“名”亡的作品,习称为《失调名》,《全宋词》及《全宋词补辑》中,失调名的作品合共368首。对于《失调名》之作,按其字数、调式、韵法等输入,即可找出调式同近之调名,再比对其“字声”及“韵法”,往往能找出原有的调名。如:第一,《全宋词》第二册第697页收有某两地《失调名》(《为爱金陵佳丽》)一首,其调式为“6573.3·6573.3”,上下片各押三仄韵,应是《一落索》。第二,《全宋词》第五册第3375页收叶李《失调名》(《君来路》)一首,乃赠贾似道之作,云: 君来路◎吾归路◎来来去去何时住◎公田关子竟何如。国事当时谁汝误◎ 雷州户◎崖州户◎人生会有相逢处◎客中颇恨乏蒸羊。聊赠一篇长短句◎ 由调式及协韵观之,即是《金错刀》。《词谱》第182页录有叶李《金错刀》一首,谓别名《君来路》,词云: 余归路◎君来路◎天理昭昭胡不悟◎公田关子竟何如。子细思量真自误◎ 雷州户◎崖州户◎人生会有相逢处◎客中邂逅乏蒸羊。聊赠一篇长短句◎ 与此词相较,显是同一词而传本有异者。故此词不但可恢复调名,更可知其别名。第三,《全宋词》第五册第3535页收有阮郎中《失调名》(《赠妓》)一词: 东风捻就。腰儿纤细◎系的粉裙儿不起◎近来只惯掌中看。忍教在、烛花影里◎ 更阑应是。酒红微褪◎暗戚损、眉儿娇翠◎夜深着两小鞋儿。靠那个、屏风立地◎ 此词调名已失,然其调式及韵法见表4。 透过调式比对,可知即是《鹊桥仙》。按:《全宋词》所收《鹊桥仙》,字数为58字,又押六韵者共有三体,兹各举一例(见表5)。 后两首之差别仅在于七字句之破法而已,阮词之调式、韵法、韵字、字数、韵数等与方岳《今朝廿九》一首全同。此种调式在《全宋词》中原仅一见,此例不仅可证明阮郎中所作为《鹊桥仙》,亦可证方岳词非为特例。第四,孔凡礼《全宋词补辑》第84页收有张埴《失调名》(《玉宇风清》)一首,其调式为“444444·67444”,将其调式予以比对,可知应为《柳梢青》。《柳梢青》一般均作“444444·63.4444”,与此词之调式与韵法相较,仅有下片第二句是否破开之差异而已。且《全宋词》第三册第1820页所收赵长卿《柳梢青》(《晴雪楼台》)一首正作“444444·67444”,可为佐证。 (四)剔除衍收之词家 1.因姓名详略不同而误作二人或三人者 (1)《全明词》第二册第873页引刘碧云:“字映清,湖广安陆人。著作甚多,少年殀殁,遂俱散佚”。所引二词中,《浪淘沙》一首又见第492页,署名“刘氏”,注云:“楚人,生卒年不详”。另第三册第1012页亦录“刘氏”词,注云:“楚儒家女,少年幺亡。”三词中仅文字稍有差异,④分明为一人。盖第二册第873页一首辑自《众香词·射集》,该书备载姓氏,而另二者则分别自《历代诗余》及《历代闺秀诗余》转录,来源不同,故而混同(见表6)。 (2)同书第三册第1062页收“钱氏”词三首,作者小传云:“湖州人,都宪唐世济室。约明万历间在世。填词澹远,有林下风致。所著附《琼靡集》。”同册第1506页又收“钱夫人”词三首,小传云:“吴兴人,都宪唐世济室。喜填词,风格澹远,有林下风致。所著附《琼蘼集》。”前者录自《林下词选》,后者录自《女子绝妙好词》,二传皆云“唐世济室”,且三词词题全同,仅内容有三字为异体,分明为同人所作,却误作二人(见表7)。 (3)同书第二册第944页录“朱柔英”词37首,小传云:“昆山人。朱隆禧(明隆庆初人)女。顾懋宏妻。生卒年不详。有《双星馆集》一卷。”第三册第1009页又录朱氏词七首,小传云:“昆山人。知州顾蓉山允焘之妻。”此七词与朱柔英名下所收虽略有异文,唯由表8观之,即知乃是同词重出(见表8)。 按:顾懋宏即顾蓉山。上海图书馆藏有雍正十年顾氏桂云堂刻本《玉峰雍里顾氏六世诗文集》丛书,其中即有顾懋宏所撰《炳烛轩诗集五卷南雍草一卷楚思赋一卷》,查阅此书,可知悉懋宏字靖甫,别号蓉山,初名焘,字茂俭。《炳烛轩》集后即为朱柔英之《双星馆集》,此书缺第20—22页上半,致《雨霖铃》(《禁苑春深》)后半及《忆旧游》(《东风摇柳色》)整首佚去。然而上海图书馆另有蓝印本《双星馆集》,《全明词》第二册所录之37首词具在其中。此书有胡文楷癸巳年(1653)跋,谓据清初本钞,⑤其前有吴国伦序,即云:“顾靖甫妻朱氏,小字柔英”。足证《全明词》一谓“顾懋宏妻”,一谓“顾蓉山允焘之妻”,乃是误一人为二。 2.因姓名字号不同而误作二人者 因姓名或字号不同而衍收者,亦不乏其例。如《全明词》第二册第510页收顾潜词22首,小传谓其“字孔昭,昆山人”,其中《贺新郎》、《千秋岁》二词亦重见第三册第1498页,作者却作“顾孔昭”,注云“生平不详”。实则二词连词题均相同,无论由首句或韵字排序,均甚易判断⑥(见表9)。 重出之二词分别录自《历代诗余》及《兰皋明词汇选》,作者题作“顾孔昭”,编者不察,遂误为二人。 此种因名字或字号不同而重复收录的例子,亦颇见于《顺康卷》中,透过韵字及首句之排序,往往则可发现。例如《顺康卷》卷一第210—226页收来镕词64首,随后于第226—227页又收来集之词三首,文字几乎全同(见表10)。 比对两人小传,来镕下云: 字符成,浙江萧山人,继绍子。生于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崇祯十三年(1640)进士,选授皖城司李。甲申后,削发入山,课耕读以自给。清顺治十年(1653),尝作五十自寿词,未明所终。有《倘湖诗余》。(第一册第210页) 来集之下云: 字符成,号倘湖,浙江萧山人。生于明万历三十二年,崇祯十三年进士,司李皖城。升授兵科给事中,改枢部,未几,晋太常少卿。明亡,归萧山。卒于康熙八年(1669)。着《南行偶笔》、《倘湖遗稿》等。(第一册第226页) 分明是同一人而误分为二。唯二人次序相连而未发现其重出,实令人意外。 (五)对比词作“互见”情形,以辨明词作之归属 将“韵律数据库”按“词牌”及“韵字”排序,互见之词作将会集中排列。然而一首词的作者不能同属多人(联句除外),故须辨明词作之归属。如: 第一,《全宋词》第二册、第四册录有三首《贺新郎》,韵脚全同(见表11)。 其中吴潜及赵以夫二首是酬唱之作,吴作题云:《用赵用父左司韵送郑宗丞》,赵用父即是赵以夫,赵原作云:“送郑怡山归里”,此郑怡山应即郑宗丞。唯是王之道的一首与吴作全同,仅题目《送郑宗承》有一字之异,分明是一词而误收二处,由三人生卒年来看,显然是王之道名下错收。因为王之道生于北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卒于孝宗干道五年(1169),赵以夫则与吴潜年辈相若,赵氏生于南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卒于理宗宝祐四年(1256),吴潜生于宁宗庆元二年(1196),卒于理宗景定三年(1262),二人均为宁宗嘉定十年(1217)进士,上距王氏之卒,则已近50年,故应以作吴潜为是。故册二王之道名下所列之作品应予删除。 第二,孔凡礼《全宋词补辑》第82页收录刘克庄《卜算子》词五首,全引自《诗渊》第23册,注云:“《诗渊》此处共收《卜算子》组调六首,其一《乱似盎中丝》一首,已见《全》刘克庄词,此五首之前三首,与后二首格调颇不类,姑录于此。” 所谓后二首,指“梅岭数枝春”、“纤软小腰身”二句: 梅岭数枝春。疏影斜临水◎不借芳华只自香。娇面长如洗◎ 还把最繁枝。过与偏怜底◎试傍鸾台仔细看。何似丹表里◎ 纤软小腰身。明秀天真面◎淡画修眉小作春。中有相思怨◎ 背立向人羞。颜破因谁倩◎不比阳台梦里逢。亲向尊前见◎ 孔氏因前三首皆悟道之语,而此二首则描写女性,因有“格调不类”之感,实则二首乃陈师道词,《全宋词》已收入陈师道名下,《梅岭数枝春》一首且有题云:《送梅花与赵使君》。查陈师道《后山词》中尚有《菩萨蛮》(《清词丽句前朝曲》)、《临江仙》(《官样初黄过闰九》)二首,亦皆赠赵使君者,可证此确为陈师道词。 第三,《全宋词》第五册第3654页收有无名氏《阮郎归》(山池芳草)一首: 山池芳草绿初匀◎柳寒眉尚颦◎东风吹雨细如尘◎一庭花脸皴◎ 莺共蝶。怨还嗔◎眼前无好春◎这番天气杀愁人◎人愁旋旋新◎ 此词共有八个韵字,分别是:“匀”、“颦”、“尘”、“皴”、“嗔”、“春”、“人”及“新”。透过检索韵字,即可发现《全宋词》第二册第914页已收蒋元龙之《阮郎归》(小池芳草),词题为“春雨”,除“山池”作“小池”、“细如尘”作“细于尘”、“杀愁人”作“煞愁人”外,其余文字皆无别,分明是同一阕词而衍收。 第四,《全明词》中,此种情形亦颇普遍(见表12、13、14、15)。 上述四例中,《行香子》一词郎瑛《七修类稿》中曾予引录,并谓此为高启之作,郎氏亦明人,其言当可信从。⑦其余三例,作品究竟应归属何人,虽仍俟考定,然二者必有一误。 第五,《顺康卷》中,此例亦甚多,如在第二册中,谢良琦及陈大成即有七词重复(见表16)。 此七组14首词词题及内容全同,分明是互见重收,但因校对或标注不精,其间有不少扞格之处。 第六,词牌别名,亦是造成互见之原因。如《卖花声》即是《浪淘沙》,《全明词》中以下二例,即因不察而重复收录(见表17、18)。 兹更举《顺康卷》二例,见表19、20。 于王岱词中已收《玉楼春》,又复收《步蟾宫》;于李雯词中已收《鹊踏枝》,复收《蝶恋花》;皆因昧于二者为同调异名所致。 (六)订正调名之错误 1.《清平乐》误作《浪淘沙》之例 《全宋词》第二册第938页收有吕本中《柳塘新涨》一首,调名《浪淘沙》,云: 柳塘新涨◎艇子操双桨◎闲倚曲楼成怅望◎是处春愁一样◎ 傍人几点飞花◎夕阳又送栖鸦◎试问画楼西畔。暮云恐近天涯◎ 此词调式作“4576·6666”,上片四仄韵,下片三平韵,分明是《清平乐》,应予更正。 2.《思越人》误作《思远人》之例 《全宋词》收有二首《思远人》,唯其调式相去甚远(见表21)。 若再作比对,发现赵令畴所作乃是《思越人》,亦即《鹧鸪天》之别名。按:《全宋词》共收《思越人》11首(见表22)。 《素玉朝来有好怀》一首,无论调式、韵法与晏几道《思远人》均不相类,却与上列11首无一不合,《全宋词》署为《思远人》,显然因名近而误。 3.《琴调相思引》误作《长相思》之例 《全宋词》第五册第3773页收有无名氏《潇洒江梅春早处》一首,调名《长相思》(见表23)。 考《长相思》一调,自唐迄宋都无甚差别,《全宋词》共收录此调118首,除此首外,有二首为残句,八首为百余字之长调,应是《长相思令》或《长相思慢》,其余107首,调式全作“3375·3375”;而张璋、黄畬《全唐五代词》中收有《长相思》五首,⑧调式及韵法基本上无大出入。唯此首独与众不同,显然调名有误。按:由调式观之,此词应是《琴调相思引》。《全宋词》中收有《琴调相思引》12首,除贺铸二首为73字外,其余全为46字体,调式均作“7745·7745”(见表24)。 两相比较,此词除首句不押韵,故少一韵外,并无不同,应是《琴调相思引》,《全宋词》作《长相思》,或是名近而误。按:《琴调相思引》一调,《词律》只收一体,《词谱》称为《相思引》,较《词律》多收二体,唯均无此体,故尚可补体。 (七)校订韵脚之错误 《全宋词》中,凡是韵脚所在处,均以“。”号作为标示,非韵处则采用“,”号。唐氏于《凡例》中亦已明言:“叶韵处用句号,句用逗号,读用顿号。”《全金元词》、《全明词》、《顺康卷》等书踵相沿用。“韵脚”乃厘定调式之重要依据,可推定词之韵法、韵字与格律。唯是各书所标韵脚,往往有错漏之处,对于研究工作,影响甚大。此种情形,于互见之词最为明显,同一首词分见二处,其协韵情形却不相同,此种例子所在多有,如第三册第1504页收袁去华《柳梢青》一首,与同册第1716页张孝祥重见,但过片“发稀浑不胜簪”张词标明用韵,袁词则否之类。此类问题,部分仅是单纯之校对不精,唐氏于修订版《订补续记》中已曾改正68个标点上之错误,其中涉及韵脚者共21次,其余未改订之部分尚多。笔者《〈全宋词〉中的若干问题》一文,曾运用本数据库加以检查,指出“应为韵字而漏标”者,《全宋词》有131首,《全宋词补辑》有33首;“非为韵字而误标”者,《全宋词》有59首,《全宋词补辑》有六首。《全明词》、《顺康卷》中之类似错误,更是不胜枚举。此等全编性文本乃今日研治词学最重要之资料,学者对此若不深察,径据此以定其调式、韵法,必影响其研究之正确性。 (八)有助词韵之研究 清人所编词韵以戈载《词林正韵》最为通行,然此书为人诟病者在于将古今南北之词韵编为一书,以求和协。笔者曾据该书的韵部,检视南宋婉约派词人姜夔、吴文英、张炎、周密、史达祖之词作,发现扞格处甚多。由于五家都精于音律,故可反映出《词林正韵》之词韵分部缺乏涵盖性及周延性。当今声韵之学颇为发达,应有人据实际之协韵情况,结合声韵知识,针对词韵重作研究。 “韵律数据库”中,设有“韵字”之字段,将词作韵字逐首标出,故依据词调之协韵情况,透过系联,当可归纳出古代词韵的分部,并有助于中古及近代音韵的研究。 (九)汇辑“和韵”之词 友朋“和作”之词,由于散见各家词集,难以汇集并观,后人追和前人名作,更难寻检。运用本数据库,按其“韵字”、“出处”排列,却可一览无遗。兹以苏轼《千秋岁》(《岛边天外》)为例,见表25。 经由表25,非但可见出时人及后人和作之情形,且各书标韵、断句,乃至漏字等失误,亦皆一览无遗。 据《全宋词》,苏轼所作为: 千秋岁 次韵少游 岛边天外。未老身先退。珠泪溅,丹衷碎。声摇苍玉佩。色重黄金带。一万里。斜阳正与长安对。 道远谁云会。罪大天能盖。君命重,臣节在。新恩犹可觊。旧学终难改。吾已矣。乘桴且恁浮于海。 所标韵脚,有“外”、“退”、“碎”、“佩”、“带”、“里”、“对”、“会”、“盖”、“在”、“觊”、“改”、“矣”、“海”14字,实则此词只协十韵。《全宋词》所收词家,虽按年代先后为序,⑨唯苏轼词题既云“次韵少游”,自应以秦观所作为准。据《全宋词》,秦作为: 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疎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所标韵字,为“外”、“退”、“碎”、“带”、“对”、“会”、“盖”、“在”、“改”、“海”10字,可见《全宋词》于苏作衍标四韵。 上述和作情形,若非使用本数据库,当无法一一摘出。 四、结语 经上文所述,计算机检索固然是现代学者研究的利器,然尚须掌握研究主题的种种特色,方能作最密切的配合。“词”是一种音乐文学,有其特殊的结构:如词牌就是曲调,分片代表乐曲的段落、韵脚就是音乐的节拍所在,若能配合此等特色,另行设计检索方式,较全文检索更能收事半功倍之效。笔者将10万余首词作逐一建档,建构出韵律数据库,以与全文数据库相辅相成。一般的全文检索,仅能就已掌握的问题快速查寻数据,词学韵律数据库却能让研究者透过比对去发现问题。只要将上列项目作筛选或排序,无论调式、首句或韵字之异同,乃至同词复出的情况,都会一一呈现,提供了需要深入探讨的方向。 最后必须强调两点:第一,本数据库之建置,是基于全编性文本之上,经由运用与研究,能对全编性文本的订正有所反馈,二者相辅相成。第二,资料数字化只可作为研究的辅助,发现问题以后,赖以解决之方法,包括格律的斠订、作家或作品之考证、版本源流之考辨,等等,凭借的仍是传统的治学工夫。因此研究学问,仍应从基本功入手,加上数据库之辅助,即可快速发现问题,并作探究,使研究得以深入,进而开创词学研究的新天地。 表1
表2
表3
表4
表5
表6
表7
表8
表9
表10
表11
表12
表13
表14
表15
表16
表17
表18
表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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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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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23
表24
表25
注释: ①诸文分别发表于下列刊物:《韵律分析在宋词研究上之意义》,《中国文哲研究集刊》1995年第6期;《论〈全宋词〉中的若干问题》,《第一届宋代文学研讨会论文集》,高雄市:丽文文化出版社,1995年,第189—207页;《试论敦煌曲子词之调式》,《隋唐五代文学研讨会论文集》,中正大学中国文学系,1998年,第579—616页;《全明词订补举隅》,《郑因百先生百岁冥诞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2005年,第349—394页;《词学研究之新方法——结构性数据库的建置与应用》,《叶嘉莹教授八十华诞暨国际词学研讨会纪念文集》,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430—459页;《〈全明词〉及〈全清词·顺康卷〉陆钰父子词作考辨》,《清代文学与学术:近世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三)》,台北:新文丰出版社,2007年,第169—221页。 ②此词《全宋词》只列出10个韵字,其实前片“正和烟带雨”之“雨”字、及后片“飞花成絮”之“絮”字,亦皆为韵字,故应是协十二韵。 ③顿号据唐氏标点。《词律》、《词谱》则视作三个“二字句”,故全首调式为“226662226”。 ④刘碧词下片“绿叶尚新鲜”句,第三册第1012页“尚”作“故”;又“眼底韶光容易改”,第二册第492页“改”作“过”。 ⑤此书包括赋二首、诗75首及词37首,其上钤有“文楷”方印,或即是胡氏所钞。 ⑥第三册第1498页录《千秋岁》词,“鼓琴垂钓”误作“垂钩”。又,下结“新月吐、嫦娥又为先生寿”误作“新月吐嫦娥,又为先生寿”。 ⑦参见拙作《明郎瑛词话辑校》,《中国文哲研究通讯》第13卷第3期,台北:台湾中研院文哲研究所,2003年,第139—156页。 ⑧张书另有敦煌曲子词三首未计入。林大椿《唐五代词》收四首,无李煜《小重山》一首。 ⑨《全宋词·凡例》云:“是编以作者为经,以时代先后为序。凡生年可考者,以生年为序;生年不可考而卒年可考者,以卒年为参;生卒年不可考而知其登第年者,以登第年为序;三者俱无可考而知其交往酬和者,以所交往酬和者之时代为参。” (10)此词与下阕相较,文字略有差异。下片“兼润诗喉”“喉”亦为韵字,应补。 (11)此词题目作《题画村居》,下片第三句作“试评涂、万壑千岩”;下一首题目则为《题画》,下片作“试评论、万壑千峦”。 (12)此词题作“雨过山景大佳,遂凭空嘿对许久,忽尔神思摇摇”,下阕题作“雨过”。“泉流一派”下阕作“溪流一派”。 (13)二词调式看似参差,其实仅“暮柳成行”及“暮柳同行”一字之差,其余全为编者断句不一所致。盖上下片第三句高词分别断作“向菊前、莲后纔芳”及“强相依、暮柳成行”,而汤词却七字不断。 (14)二首略有异文。 (15)“拚取今宵沈醉”一句,“醉”字非韵,《顺康卷》衍标一韵,故成为八韵。 (16)过片“长亭路”,“路”为韵字,《顺康卷》漏标,故少一韵。 (17)此词又见晁补之《琴趣外篇》卷二,仅有少许异文。按黄庭坚词有小序云:“少游得谪,尝梦中作词云:‘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竟以元符庚辰,死于藤州光华亭上。崇宁甲申,庭坚窜宜州,道过衡阳。览其遗墨,始追和其《千秋岁》词。”故当为黄庭坚作。 (18)此首与《顺康卷》重见。 (19)《顺康卷》“锦字萦罗带人去也”八字未断句,故“带”字失标一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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