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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律诗概说(17)

 闲人随心 2015-05-01
    律诗有五言、六言、七言之分。五言、六言、七言律诗每首皆为八句。但六言律诗和五七言律诗平仄、句法略有不同,下次再专门论述。五七言排律与五七言律诗之别只是中间对偶联数增多,句数没有具体规定,只要是十句以上可根据内容适当以偶数增加。
    本文所说的律诗专指五律和七律。
    在古代名著《红楼梦》中,作者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讲述了律诗的作法:“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又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这里是说律诗在立意之后要在章法上运用起承转合,中间两联在修辞方面要运用对仗。如唐代王绩的《野望》:“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首联两句,切题而起,一点题意,一写心情,将“望”字凸显出来,以明一篇之目。颔联紧承首联,写望中之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这是自然之景,是静景、远景,又是壮阔之景。诗人写此景时非常注重层次,目光由近及远,由一棵树到无数树,由一座山到无数山,突出的是面。颈联承中带转,目光则是随着牧人、猎马由远及近。这一联也是望中之景,写的是社会场景,是动景近景,是流动的画面,是一个个特写镜头。在诗中,诗人没有直接写声音,但是通过“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中的几个动词驱、返、带、归,我们一闭眼睛仿佛就能感觉到牧人的吆喝声,牛犊的“哞哞”声,猎马在路上急行时“嗒嗒嗒”的蹄声。这一联突出的是点。两联虽说都是写望中之景,但在笔法上却不一样。颔联的任务主要是承接首联,而颈联在承接中又悄悄地完成了暗转,转得十分巧妙,不露痕迹。尾联为合,用“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一联点醒题旨。尾联不易理解,但寓意极为深刻。诗人将无比压抑的心情和盘托出,呈给知音,但又十分含蓄。欲解开此联之谜,必须有相当的历史知识和对诗人写作背景的详细了解。王绩原为隋朝旧臣,隋亡后曾入唐朝为官,后又辞官归隐。他在此诗中所描绘的秋日薄暮之景,别以为就真是纯自然之景,透过千余年的历史画面,我们仍能看出诗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蕴涵着隋朝末年浓郁的历史烟云,也能看到诗人那种坚贞正直的品格,以及将欲归隐山林的志向。薇,是一种野生豆科植物,嫩苗可食用。据《史记·伯夷列传》载:周武王灭商,商遗民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怀采薇,即怀念采薇而食的伯夷、叔齐。这里借用典故表达诗人的避世隐居之意。首联“徙倚欲何依”是伏笔,尾联“长歌怀采薇”是照应,是合。诗人从开始的徘徊不定到下定决心归隐山林,其间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从这首诗中,还可以看出律诗的基本规则:首联为起,颔联为承,颈联为转,尾联为合。每句都有限定的字数,不能增减;每句之中平仄相间,句与句之间的平仄相反;上联对句与下联出句的平仄基本相对;中间两联各联都用对偶的修辞手法;偶句的句尾押平声韵。在对仗中,一联之中最忌合掌。所谓合掌是出句和对句的意思重复或相同相似相近,甚至连近义词都不能用,更不能用重字。同时还要忌死对。在两联之间最忌结构雷同,或者叫四言一法。两联在写作时要有变化。另外,在整首诗中必须一韵到底,不能用重韵。王绩这首五律,颔联和颈联在运用对偶的修辞手法时还有变化。颔联在造句时将“皆”和“唯”两个副词活用为动词,使其对仗工整、结构严谨。但下联如果仍用这样的结构,那就犯了律诗的大忌。如诗圣杜甫之祖父杜审言的《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中的中间两联:“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以及《登襄阳城》的中间两联:“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冠盖非新里,章华即旧台”,就犯了“四言一法”的大忌。元朝杨载在《诗法家数》中说:“两联最忌同律。”两联同律,就是两联的结构雷同,缺少变化,即“四言一法”。王绩却不然,他在颈联中,改变了颔联的结构,每句各用两个动词,而其中一个重要动词放在句末,各构成一个连动句式,在结构上避免了与上联的雷同。
    但是,这两联在律诗中也并非尽善尽美。尽管在结构方面有所变化,可在内容及其他方面仍有改进的余地。这两联都是写景,显得太实。明代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说:“律诗重在对偶,妙在虚实。”虚实结合,一方面是用来避免重复,另一方面是说两联各有各的分工,一联写景,一联抒情,或一联叙事,一联抒情,最好是情景交融在一起,两联之间有抑有扬,能让人感受到波澜起伏,在整齐中看到变化。不过,综观王绩的《野望》,首联和尾联都有抒情的句子,也应该算是虚实结合得很好了。
    中间两联能做到波澜抑扬、飞动流走、虚实互参,要数诗圣杜甫了。他的《旅夜抒怀》中间两联写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颔联写景,颈联抒情,对仗极为工稳,且十分注意层次。
    清人施补华在《岘傭说诗》中说:“学诗须从五律起,进而可以为五古,充之可以为七律……”清人黄子云在《野鸿诗的》中说:“诗人最难者何体?曰七律。”另一位清人叶燮也说:“七言律诗,是第一棘难入法门。”元代杨载在《诗法家数·律诗要法》中也说:“七言律难于五言律,七言下字较粗实,五言下字较细嫩。七言若可截作五言,便不成诗,须字字去不得方是。所以句要藏字,字要藏意,如联珠不断,方妙。”其实,只要掌握了写作的规律,七律也并不太难,其作法大致与五律相同,只是每句增加两字而已。七律和五律一样,有严格的章法,要重视层次和结构。起笔一般有两种格式,一是凸起,一是平起。对此,清人朱庭珍在《筱园诗话》中有明确的论述。关于凸起,他说:“起笔既得势,首联陡拔警策,则三四(即颔联——笔者注)宜展宽一步,稍放和平,以舒其气而养其度,所谓急脉缓受也。不然恐太促太紧矣。三四和平,则五六宜振拓,切忌平拖顺流放过去。一平顺,后半即率弱不称;须用提笔振起,方为得手。要着力凝炼,必使成杰句警语,镇得住,撑得起,拓得开,勒得转,以为上下关键,乃一篇树骨之要害处也。五六既好,结句则相机取神,切无忽略草率,就势行之。或推开一步,或追入一层,或反掉以顾首,或纡徐以取姿,或从旁点而正意不露,或翻余波而远韵悠然,总要全副精神赴之,如是则章法完密,无懈可击矣。”在这里,朱庭珍告诉我们:创作律诗时,起句要陡拔突兀,出人意表;承句要和平舒缓,承稳接牢;转句要异军突起,锦上添花;结句要宕出远神,味永意遥。唐代元稹的《以州宅夸于乐天》就是这样的诗。诗云:“州城迥绕拂云堆,镜水稽山满眼来。四面常时对屏障,一家终日在楼台。星河似向檐前落,鼓角惊从地底回。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当然,这首诗句句皆用诙谐之语,表面是夸耀州宅像蓬莱仙境,实为自慰,亦是自嘲,妙就妙在含蓄不露。
    至于平起,朱庭珍说:“若起势非陡健,系属平起,则三四不得不着力凝炼,以求警策,而以五六为筋节血脉,放缓一步,舒上下之气,通前后之息。结句用提笔振作,以为归宿可也。”品读唐代李益的《同崔邠登颧雀楼》,即可悟出此中三昧。诗云:“鹳雀楼西百尺墙,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风烟并起思归望,远目非春亦自伤。”此诗就眼前所见之景落笔,起得平稳。颔联诗人一笔掠过上千年,思绪陡然振起,追溯历史,由首联的写空间,继而写时空交错。颈联又在颔联写景物兼追溯历史的基础上忽生感慨,转为抒情,尾联又在登高眺远、吊古伤今的基础上,引出思归之意,而收束全篇,给人留下无限遐想。
    律诗一般以一联为单位,共四联。四联的称谓依次为首联、颔联、颈联、尾联。依照惯例,它们分别肩负着起承转合之重任。中间两联采用对偶,首联尾联运用散句,这是诗的正格。至于律诗的起承转合,最常见的形式就是分别由首颔颈尾四联均衡承担。如唐代杨巨源的《送人过卫州(即今日之卫辉市——笔者注)》:忆昔征南府内游,君家东閤最淹留。纵横联句长侵晓,次第看花直到秋。论旧举杯先下泪,伤离临水更登楼。相思前路几回首,满眼青山过卫州。”这首诗的首颔颈尾四联与起承转合四种笔法一一对应。律诗有的写法虽采用起承转合,但不一定一一对应。如唐代温庭筠的《利州南渡》:“澹然空水带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首联总起,从水陆两方面写黄昏时利州渡口的景象。颔联颈联双承。颔联以事承,上联承第一句,下联承第二句,写人带着马南渡,船只来往穿梭,一刻不停。颈联上联承第二句,下联承第一句,写鸥鹭闲散自在,更衬托出人的忙碌奔波。尾联连转带合,抒发作者的感慨,并吐露出对功成身退的向往。
    有正格就有变格。变格大致有以下几种形式。一是全诗三联用对偶。如唐代韩偓的《安贪》:“手风(上肢麻木)慵展八行书(信札),眼暗休寻九局图(棋谱)。窗里日光飞野马(浮游在窗前的尘埃),案头筠管(毛笔竹筒)长蒲卢(孵化出了细腰蜂)。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举世可能无默识,未知谁拟试齐竽?”这首诗的首联颔联颈联前三联全用对仗,只有尾联用散句。也有颔联颈联尾联后三联全用对偶、首联用散句者。
    二是四联全用对偶。这种律诗因为要求太高,所以比较少见。尽管如此也不乏佳作。五律如唐代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七律则如杜甫的《登高》、《冬至》等。《冬至》云:“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人。江上形容吾独老,天边风俗自相亲。杖藜雪后临丹壑,鸣玉朝来散紫宸。心折此时无一寸,路迷何处望三秦?”
    此外,还有首联可不对而对、颔联应对而对犹如梅花偷春色而先开的所谓偷春格(也叫偷春体、换柱对、移柱对),有只颈联对而其他三联不对两头粗中间细状如蜂腰的蜂腰格(也叫蜂腰体),以及扇面对(也叫隔句体)等。
    古人在论书法艺术时说:“倘一点失所,若美人之眇(瞎)一目;一画失节,犹壮士之折一肱(指胳膊)。”艺术的道理都是相通的。这里虽是论书法,也同样适用于诗歌。一篇完美的诗作,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就是一个明眸皓齿、端庄秀丽的佳人;就是一个四肢健全、英姿飒爽、充满活力、气宇轩昂的壮士。诗的每一个字就是佳人的一只含情脉脉无限、动如晨星闪烁的眼睛,若因一字之失而诗成败笔,就像美人瞎了一只眼,你说让人能心生多少惋惜!诗的每一句就是壮士一只力举千钧而不惧、移山倒海而不辞的健壮臂膀,若因一句之失而诗成残废,就像壮士临战断腕,你说让人怎能不痛彻心扉?
    诗是艺术,通篇都应该完美无损,无论从哪个方位去审视。律诗更应该如此!
(下期预告:《格律诗概说18——六言诗作法》  原载2012年第一期《枫林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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