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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散文】姚小红《怀念父亲》

 写乎 2020-09-14


【醉散文】姚小红《怀念父亲

岁月的脚步已在昨日的鸽哨声里向时间的深处遁去,为父亲举目的泪眼已在风中凝望了整整十八年!细雨霏霏的清明时节,寒意料峭的岁末春节,站在父亲的墓前,我们已经不再大悲大恸。轻轻拂去碑上的尘土,虔诚的上香烧纸钱。墓和墓碑标志着父亲在一抔黄土中的位置。

我惶惑和恐惧,也因为你沉睡在这里而敬畏长眠在这里的所有生命。看到墓上随风而舞的小草,看到生命勃发的乡村和田野,眼前总飘拂着死亡的灰色,不太醒目,但昭示着脚下的幽径流淌着很多伴随死亡而被埋葬的故事。

双脚站在四方井这片承载了父亲的出生和归宿的土地上,我能感受到有生命在呼吸。此时我总觉得生与死之间有一种隐秘的联系,灵魂的河流和现实的河流在此重叠,生命似乎在回归大地!

(一)

遥望里的父亲有着超乎常人的筋骨,那是岁月的风雨铸就的。

父亲,生在一个名叫四方井的川东北小乡。那里有一波又一波连绵不断的小山,不高,终年被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林木覆盖。生长得最多的是柏树,这种常绿乔木,让四方井四季青葱。在这些低矮的青山下,四方河穿过零散于山间地头的人家,河流中的水草常常多情地牵绊着河堤,那绿油油的色彩,恰好迎合了山间的青,彼此招摇,彼此炫耀,是四方井人眼里长久不败的佳境。

著名的郪道从远方穿山跨河而来,这条古朴的石板路给很少离开四方井十余里外的乡人,打开了一个瞭望外界的窗口。这条商路,承载了南来北往的过客。而我的祖爷辈,就在这条郪道边开了一家牛棚。

当夕阳西下,牛棚里就热闹起来,那些贩卖牛的客人就在此歇脚,第二天一早又上路。据说因为这牛棚,姚家祖上也兴盛过,但是毕竟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到父亲出生时,牛棚虽然还在,但是家道已经开始败落。

关于爷爷的故事,只是在长一辈的亲友们零碎的述说中拼凑一些影子。像极了鸟雀扑棱棱的翅膀,飞过苍茫的天空,留下的那些痕迹。比如几片羽毛,从身体脱落,带着与皮肉黏连的痛,或许还有不舍和几丝轻松;比如飞过风中形成的漩涡,带动的毕竟是一些激烈或者忧伤的气息,就在天际一波一波鲜活地漾动着;比如鸟雀飞过的天空,就像鸟雀从来没有飞过那样空渺,蒙蒙的一片,连阳光也不会多一缕。关于爷爷在我们这一代的记忆,不过就是如此。

我的爷爷,去世很早,生下了我的大嬢和父亲。按那时的规矩,婆婆填房给了爷爷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二爷爷。二爷爷带过来一个女儿,后来和婆婆生下了一个儿子。

同是婆婆的两个儿子,父亲和叔叔从外形上看,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影子的。叔叔高大白胖,天庭饱满,现在七十多岁,还身体健硕硬朗,西安交大毕业。而父亲,身高1.63,黑而瘦,享年63岁,早早离开了我们。对于此,我不敢腹诽他们的机遇是否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但还是从不同的人嘴里,听说了几件往事,其中两件,印象特别深刻。

关于父亲的外貌,听说小时候长得奇丑,额头外凸,双眼深凹,皮肤黑黄,身材矮小。据说父亲小时候还有一个不良嗜好,就是常喜欢吃糊碳——煤燃烧后的二碳。

这样的嗜好,是让人生厌的。外貌不讨人喜欢不是父亲的错,但是父亲性子特别犟。年少的他,不仅脸上很难见到笑容,连目光都是理性冰冷的,所以并不能博得二爷爷的一点点欢心。理所当然,父亲是不允许去学堂的,或许是二爷爷觉得父亲不能代表姚家儿子的形象吧。于是父亲只能留在牛棚记账,同时打扫牛棚、捡牛粪、割青草、喂牛,这就是父亲从有记忆以来的少年生活。

父亲在牛棚能够记账,还是爷爷在世的时候曾送父亲读过一年书塾。二爷爷管家以后,有读书资格的就是叔叔了。

在某一天,从学堂里回来的叔叔在堂屋里大声背着三字经,二爷爷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虽然这笑容父亲可以熟视无睹,但是这书声,却那么强烈地吸引了父亲,他开始异想天开,绞尽脑汁想要读书。

关于父亲读书,我听来有点传奇。

1953年,父亲已经20岁了,那时三台四中开始招收初中生,父亲是铁了心要去考,二爷爷是铁了心不许父亲去考。为这个事情,父亲天天在家里嚷,二爷爷天天拿着一根大木棒撵着打。十几天后,周边的人终于看不下去了,纷纷劝二爷爷:姚二娃书都没读过,他哪里考得上嘛。你就等他去考,反正是闹着玩的。

二爷爷一想:也对哈,他这种德行怎么考得上?

父亲就是这样去参加了四中的考试,不料却榜上有名。二爷爷可不管这些,勒令如果要去读书,就滚出这个家门。

据说二爷爷极其威风,在家族向来说一不二。然而父亲却于1959年师范毕业,这样违背家规的事情,是父亲自己不能完成的,那么唯一的“帮凶”就是婆婆了,力量源于她是一位母亲。

婆婆的慈爱,听父亲说起过几次。关于读初中,婆婆对父亲说:你一定要读,就悄悄的去,早上走,晚上回,别让你二爸知道了。

每天晨曦微露,父亲便带上婆婆偷偷备下的干粮,或者是一块干硬的馍,或者是一个生红薯,或者是一个煮熟的土豆,挎着牛粪篮或背着青草篓出门了,到了夜幕降落,父亲才回到家里,篮或篓一定是满满的,到家就到牛棚干活。而书包,父亲是断然不敢带回家的,就藏在后面山上,用树枝青草细细地盖好。

父亲偷偷上学的几年,二爷爷看着这个儿子勤快了,也很少在眼前晃荡,性情好像也柔和了许多,也就不再太过严苛。父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直到考上了师范,就断然离开了家。二爷爷允与不允,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二)

自从父亲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六十年代初的师范生后,乡村教师也就成为父亲相伴终身的职业。同是三台师范毕业的父亲和母亲,从相识到结合,历经了八年。记得父亲曾笑着定义这段经历:是八年抗战。

父亲师范毕业,就分配到安县的雎水学校。那时我二爷爷已经去世,牛棚关了,婆婆一人在家,她患有严重的气管炎,迈着一双三寸的小脚,靠给四方井的公社干部洗衣服为生,每月挣五角。父亲因为这个原因多次要求调回三台,不被允许后,就到教育局上访静坐。当时正是四清运动,父亲就被下放回家了。

父亲下放回家的生活,就是和泥土打交道,却并没能填饱他和婆婆的肚子。有一次,婆婆拿了三角钱给父亲:二娃啊,妈只有这么多钱,你拿去安排。

这样的境况让父亲开始反思:我也是堂堂的师范生,国家正式工作人员,难道我就这样过一辈子,连自己的妈妈都养不起?

他马上给市教育局写信,反映情况,要求落实工作,调回家乡。好事多磨,半年后父亲恢复了工作,并调到了三台的茂隆乡。母亲那时在射洪的陈古,虽然还是分居两地,但已经是邻县了。

后来我们五兄妹相继出生,在六、七十年代那个特殊时期,父母亲生存得非常不容易。我们兄妹五个,两两相差都只有两岁多,尽管父亲母亲都是公办教师,但抚育我们五个,实属不易。

记得母亲一次闲谈到,父母调到同一个学校已经是在最小的弟弟出生时。之前我们四兄妹,都跟在母亲身边,父亲每周六放学就往母亲的学校去,要走到半夜才能到,周日黄昏再往回赶。

偶尔母亲带我们回一次老家,天蒙蒙亮就出发,要走两天。父亲担一挑箩筐,一头挑东西一头挑着我,母亲背着妹妹,牵着大哥二哥。饿了,一家人就在块平地或者树荫下开始吃干粮,往往是干饼子,还有一大壶水。天黑下来,就到附近的人家借宿,第二天再走。

母亲的操劳之苦和父亲的奔波之苦,持续了七年时间。终于能到一起,也是经历了不少波折。母亲说,每到寒暑假,父亲母亲就会带上我们四兄妹到射洪教育局要求调到一起。那场面可以想象,不乏壮观,也必定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但这些都不在我的记忆中,对于年少时光,现在想来大体都是快乐的。

首先是吃,这也源于父亲最注重我们兄妹的体格体能。在那个贫困的年代,物资特别匮乏,睿智的父亲总是想方设法改善我们的生活,增加营养。

那时的乡村,绿波粼粼的池塘、春水涣涣的小河,鱼儿又多又肥,是我们周日的好去处。

母亲在周日是不能和我们一起出去的,总是在家里洗衣服、打布壳子做鞋子、收拾屋子。

早上,小小的我们几个,跟在父亲身边,行走几里或者十几里路,去钓鱼。

钓鱼的生活里总会有些新发现。记得一个冬天的早上,我们一出学校,就看到地上坡上白茫茫的,那是霜。路上的水洼出结了厚厚的冰,那时我并不知道是冰,非常奇怪怎么突然到处都是玻璃。急匆匆问父亲,玻璃哪里来的?父亲笑着回答:是昨天晚上很多人把家里的玻璃丢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要玻璃了,只觉得在上面跳又紧张又刺激,有些使狠劲都踩不烂,有些脚一上去就裂开了,差点滑倒。这样的不确定性,让我想在每块玻璃上去跳一下。

还有池塘或小河,总是那么清澈,岸边的植物密密匝匝。有一种草,把那长长的叶子小心地摘下来,折叠几下在嘴上吹,可以发出响亮的唿哨声,口技好的还可以悠扬成歌;野花呢,也很多,各色的摘了来,用线串好绑在一根树枝上,就可以箍在头上做花环;还可以到地里掐红薯藤,一小段一小段折一下,藤皮还连着,就挂在耳朵上,一甩一甩的,是好看的耳环;那时我们个子小,到胡豆豌豆成熟的时节,我们就把身子埋在地里偷胡豆豌豆,剥了皮放衣服兜里藏好,回到学校就和大哥二哥躲到学校后面,用竹签串了烧着吃,是无上的美味……

寒冷的冬天吐气如烟,炎热的酷夏阳光灼面,我们都不曾空手而归。父亲一般要守两三根钓竿,大哥二哥各守一根。每当看到父亲起杆的时候,就争着的去取鱼。

我最大的乐趣就是一会就去看看笆篓里的鱼有几条了,还在动没有。看到鱼扑腾,就会大声向父亲报告:鱼在跳,鱼在跳。父亲也往往大声回答:晓得了。

那时觉得父亲很不得了,带我们去的地方,鱼钩一下,鱼儿就上来了。以为是那时的鱼儿肥而多,现在想想父亲一定是先去打探好了的。所以我们总是带着希望去,暮色中满载归来。

而母亲,必定是早早等在校门口,满心欢喜地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就和父亲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而我们几个孩子,则会满怀希望地等着,等着鱼做的佳肴。而真正闻到鱼汤的香味,则是在床上被母亲摇醒。原来跑了一天的我们,一回到家就疲惫至极,等不及鱼味到嘴里了。

一家人享用完用鱼做的美味佳肴后,还要用几条到镇上的屠户那里换取大块猪骨。家里会用那个大锅,熬啊熬。我们兄妹围在锅边,看骨油熬出来,母亲仔细地舀出来,留着炒菜吃面。再看着母亲把大坨的肉剔下来,剩下的骨头就归我们了。我们啃啊舔啊,那种鲜美啊,对于幼小贪吃的我们兄妹五人,真是个中乐趣自知晓啊!

我们也种了一块菜地,就在学校背后,是我们一家用荒地开垦出来的。爸爸给我们一人分了几棵菜,自己负责,所以放学和周末,菜地是我们必去的地方。谁的菜开始长了,谁的菜快要死了,今天谁可以把菜带回家给妈妈了,都会牵动我们的情绪。特别是菜碗里装了谁种出的菜,就特得瑟,像英雄一样。

周日父亲也会带我们到山上采蘑菇,满山遍野地跑。看到一只只蝴蝶在高大的林木间翩飞,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就在头顶,山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在我看来有点仙境的感觉。父亲教我们哪种蘑菇可食,哪种不能采撷。此时的父亲是多么可亲可近的啊,不似教我念书和从事体育活动那么严厉,我们也就尽情享受着父亲慈爱的目光和爽朗的笑声!

有关吃的乐趣,还有绞面。那时我们全家吃供应粮,每半月父亲就会带我们几个到十几里外的区上粮站去买供应的大米和面粉,小小的几个都必须去,谁也不能偷懒,这在我们几兄妹中也就演变成了一种习惯。

我们来去走的都是一条小路,是捷径。去的时候基本是上坡路,每次我都会在心里默念数着这是第几个垭口了,这一条小溪过去,就会是一排整齐的柏树,柏树下有一片野花,在春天的时候会盛开,散发出一种香味,我会狠狠地吸着鼻子,恨不得把那花香全收进肺腑。走过一段很陡的石子路,我心里就开始高兴起来,因为下去就到区所在地了。回来虽然背着粮食,但都是下坡路,总觉得快很多。

那时面粉背回来,就到绞面房去绞成面条。往往是父亲或者母亲和面,就是搅拌面粉,是需要大力气的,我们就在旁边玩耍。面粉搅拌好了,机器就开始转到,看到零散的面团从这边出去,那边出来就是以整块的面皮了,那是觉得很神奇。这样的面皮反复从机器进处几次,再放进另外带齿的机器,就看到面条出来了,用一根根竹棍接住,放到太阳下晒几个小时,然后切成一尺长短,用纸包成起来,就成功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摇动机器手柄,我们数着看谁摇的圈数多,谁就是大力士;再有就是手柄摇到最顶端的时候,我们就把脚蜷起来,顺着一下就跌落下来,很是刺激!

关于吃的美味,我记忆深刻的还有父亲和母亲每年都做的煮辣椒和盐辣椒。每年青辣椒出来,我们家总是买一大堆。父亲母亲就一锅一锅煮了晒一下,再拌盐,腌在坛子里;或者生切开来,晒炎后拌盐,放入坛子。吃的时候,母亲会用油、姜、花椒一类调料煎炒一下,味道非常鲜美。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每次归宿假,母亲总是给我们准备一大瓶,带到学校,就能对付学校差劲的伙食了。

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兄妹都健康地成人了!

(三)

父亲多才多艺,有很多爱好,书法、篮球、乒乓、象棋、音乐……特别酷爱写作。

虽然全家吃国家供应,但远远填不饱我们饥饿的肚子。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平时乡里人家红白喜事,父亲就被请去写对联红包一类,回来就有鸡蛋花生糖果。我们定会眼巴巴地看着母亲盘点这些东西,往往可以得到一颗糖,立马就一哄而散了。

供销社和屠宰场,更是父亲常去走动的地方,凭一手好字,总能换回猪油清油、白糖盐巴。没有油,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儿怎么可能成为我们的美味呢?

父亲弹得一手好风琴,二胡笛子也擅长。听母亲说,在文革期间,父亲因为不怕事不跟风,成了批斗对象。白天带了高帽子,被涂了花脸,衣服上全是浆糊。黄昏的时候回到寝室,把脸一洗衣服一换,就走上昏暗的街道,边走边唱样板戏,后面就会跟了一长串的人。那场面比挨批斗更壮观些。

父亲唱戏很投入,特别是喜欢唱《智取威虎山》,他扮演的杨子荣多次上过舞台。

青年时代,父亲因一篇《大跃进不是社会主义》在省级报纸刊出,就一炮打响;接着,小说《我向爸爸学使牛》在四川日报登了一整版,影响更大。后来的几十年里,父亲笔耕不辍,并时有杂文、诗歌、小说见诸各类报刊,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笑脸就灿烂得如同十八岁的少年。

晚年,父亲还完成了一部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的草稿,其间的人物形象得到业界的首肯,但是未能出版。

在六七十年代,三台文学圈里有“文学四剑客”,就是杨绍金、邹开歧、李国清和我父亲姚诗兴。杨绍金在绵阳《剑南文学》做编辑,邹开歧在三台文化馆做专职创作员,李国清在城里学校做校长。三位叔叔看似都比我的父亲理想,只有我的父亲,在乡下学校任教。虽然父亲和母亲都是公办教师,但是抚养五个孩子也是竭尽全力了,而文学梦想也是万万不愿放弃。

那个年代给了父亲太多的遗憾。现实生活首要是满足衣食,所以父亲白天操劳着家里的内外事,晚上才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他常常深夜四、五点起床,写作到天亮。

记得小时候,在半夜偶然醒来,常能看到在昏暗的灯光下,父亲埋头疾书的情景。父亲是这样的努力,但是其成就总是不能让他满意,他的目光里,也就有了一些我读不懂的内容。

渐渐长大,渐渐理解父亲。他是心有不甘,难以释怀。

在父亲生病开始卧床的前两年,并没有放弃创作。一本书,一摞稿子,陪伴着病榻上的父亲。但他常常烦躁,心绪不宁,进展并不顺利。慢慢一种绝望的情绪取代了父亲的不甘不愿。

父亲,在您与顽强病魔斗争的九年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文学是您一个永远带着伤痕的美梦。偶尔翻看您的文字,翻看曾属于您的书籍,我就强烈地意识到您的生命曾在这里停留。遥远的天堂里,有遗憾直达我的内心,我似乎听到了声声的叹息。在离文字很远的地方,父亲,您是否还在用枯竭的目光翻阅着书页里的眷恋啊!

父亲小时候饱受欺凌,难以实现自己的心愿,就把希望寄托到了我们兄妹身上,对我们在学业和做人方面就倾其所能。

为了让我们兄妹五人尽早感知外面的世界,在经济拮据中,父亲为我们购买了当地第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订阅了让我们爱不释手的《儿童文学》、《少年文艺》。

记得第一次拿到《戏剧》这种杂志,就立即迷上了。封面和里面基本是彩页,都是戏剧人物造型和戏剧故事。封面往往是女子,那着装和扮相,让幼小的我,大开眼界,羡慕不已;而里面的戏剧故事,则是我最早接触历史的一扇窗口。应该说我迷恋文字,就是从这里启程。

在我们的成长经历中,父亲的严厉和苛责,给我们五兄妹记忆也非常深刻。或许父亲从小不被人看重,所以在我们兄妹身上不容许逆转,我们在学业、行事、体育方面必须出彩,不然就会挨骂挨打。

大哥二哥挨打最多,特别是大哥,受的苛责最多,13岁就考上了蓬溪师范,早早地离开家,也早早地为父母分担了这个家的重负。

二哥个子最高,五官端正帅气,父亲到成都或走亲戚,就特别喜欢带着二哥,听着别人对二哥的夸奖,父亲心里是非常满足的。

我是家里唯一一个敢于反抗父亲威仪的人,而这点恰恰很得父亲欢心,他从小教育我们“要不怕事”这一点,看似只有我得到了真传。但我骨子里和其他兄妹一样,凡事不敢冒险、求稳。

妹妹从小体弱多病,却是最听话成绩最优秀的一个,父母很是疼惜。

弟弟第一年高考未中,那一个暑假家里气氛极端沉闷,谁也不敢有笑脸,弟弟的处境更是凄惨。好在弟弟复读发奋,超重本十几分,父亲终于卸下了心头那股怨气。

我们兄妹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父亲的影子。特别是父亲的价值观,对我们影响最大。现在略加梳理就明白,父亲的世界里,一横一竖都是清晰明白的,不能歪不能斜。在对我们五兄妹的教育中,这个规则非常醒目。在这样的教育和关爱下,我们兄妹磨练了承受生活重荷的毅力,养成了严谨做人的作风,为我们以后的人生道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即使身处困顿,也能有阳光般的心态。

如果父亲的一生,能中庸一点,他会长寿一些;如果我们五兄妹不是在父亲这样的熏陶下长大,也许会活络一些。但我们五兄妹成人后我们才明白,父亲对五个儿女的一番苦心,是我们一生享用不完的财富啊!循着父亲的足迹就这样走过来了,走得无愧无怨,走得正走得直。天堂里的父亲,您看到这一切,定感欣慰吧!

(四)

过重的生活压力,损害了父亲的健康,54岁时就卧床不起,63岁就早早离开了我们。

父亲曾被人叫做“姚胖子”,那个年代有130多斤的确算是胖子了。生病后,慢慢消瘦,慢慢消瘦。在最后的日子,是名副其实的皮包骨头了。

下象棋,是父亲晚年唯一的娱乐活动。

从小,父亲就教我们打扑克、打川牌、下象棋、打麻将,这也是我们一家常有的娱乐活动。周末或者晚上我们做完作业后,父亲就会召集我们,弟弟妹妹在旁边看,母亲或者打毛衣或者纳鞋底,我们人数就正好。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家里一直有一副麻将,是动物骨头做的,二指大小,雕刻的图案,涂了彩色,拿到手里比现在的麻将重。我们兄妹有时两个人也玩,翻开麻将对对碰,或者同色的吃掉,谁先翻完面前的牌谁就算赢,很有兴趣。

家里有几副象棋,最大的黑色那副,一般是爸爸和外面的人下,我们就玩小的。不过下棋是比较考智力的事情,一般只有大哥二哥和父亲下,他们也因此没少挨父亲的训斥。

父亲生病后,我们家门前常安放着一把藤椅,这是父亲除了床的第二个地点。拄着拐杖被人搀扶到这里坐下,父亲就会无语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脸上的表情应该叫做没有表情。

如果有会下象棋的人路过,父亲往往招呼着下象棋。开始还有很多人陪着父亲下棋,只是父亲总是没有了曾经的气度,喜欢悔棋,输了骂人。渐渐的,同他下棋的人都会让着他了,而且还需让得合情合理。赢棋的时候,父亲是真正的开心起来。

渐渐的,外人便不再同父亲下棋。

在没人下棋的时候,父亲会烦闷得大骂:一个二个,都不敢和老子下棋,就是怕输。

大哥二哥和我老公回家,必定是要被父亲叫着下棋的。大哥二哥必定让着,只有我老公,有时偏要赢,虽然我不停暗示和背后多次规定,都难以起作用。为此事我也就常愤愤然,然而老公没心没肺地说:爸爸好强,故意让他,也是对他不尊重。其实我是知道,老公没被我们家从小那种氛围熏陶过,所以对我们的情结难以理解。

再后来,父亲连下棋的规则都不太记得住了,他也就失去了这最后的娱乐活动。

在最后的日子里,父亲常常处于昏迷中。偶有清醒时,脾气就异常暴躁,目光中透露绝望,把我们当时不能理解的怒骂发泄到温顺贤良的母亲身上。渐渐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如此,他在偶尔的清醒中已经意识到生命将走到尽头,他不甘心就这样带着太多的遗憾离去,暴烈是他对无奈人生的倾诉吧!

父亲喜欢喝酒,下酒菜就是花生米;父亲注重好的外形,但最好的衣服就是的确良和咔叽布;父亲渴望外面的世界,但他就只能是通过书本和电视。现在我们兄妹都拥有这样的条件时,而父亲您,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

泪眼中,又出现消瘦到一把骨头的父亲,在他一生遭尽贫寒艰辛后,病魔也来摧残他。想来老天太残酷,给了他临终前明白自己将与死亡牵念为伴的清醒。我宁愿父亲无思无想、无牵无挂、宁静轻松地去往另一个世界。

父亲的墓碑,是我选的一幅对联:溪水春风光前夕,兰亭修竹启后人。墓碑一人多高,与墓堆相齐。墓前一片石砌的平地,两边各三棵长青的丈许柏树。和青松为伴,与溪水相邻,风清月白,应该是父亲理想的境界吧。

每年春节、清明、父亲节和父亲生日的时候,我们兄妹总把一腔的思念无羁地抛洒到父亲沉睡的地方,默默祝愿父亲在天国里过得宁静轻松,潇洒随性,实现在尘世未了的愿望吧。

父亲,你在天国还好吗?

【作者简介】姚小红,四川三台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微电影编剧委员会副主任、签约编剧,著有长篇小说《如梦令》,在各级各类杂志发表作品八十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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