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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杨琳 编辑/吴碧波
香香，一个刚刚年满24岁的女孩，言行举止却流露着超出这个年龄段的成熟稳重，说话缓慢，每个字都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从口里吐出来，长期的精神紧张和睡眠不足，使她的面部显得有些浮肿。 咨询师：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这些症状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香香：大约一年前吧，部门更换了新经理，他是公司领导的亲戚，虽然业务还可以，但是个性太强了，根本不配合工作，要求又奇怪又苛刻，使得我的财务工作完全没办法正常开展，而且他完全不和人沟通，我只能在他的高压下让自己想尽办法解决工作问题。 咨询师：听起来那是一段很难熬的时光，你是怎么度过的？ 香香：唉，我还能怎么办呢？不可能跟他吵或者闹翻，我只能忍耐再忍耐，并且开始无数遍地核实自己的账目状况，肯定自己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经常会因为这些事要把自己逼疯了，有时真的想辞职不干了，但是碍于上层领导的面子，我还是忍了下来。 问题的端倪在叙事问话的思路下一点点呈现出来。表面上香香遇到了不可抗拒的外部因素，并且由于这个因素产生了行为问题，但实际上暴露出了她无意识中一贯使用的应对方式——让自己内心的声音和情绪闭合，这种闭合表面上可以起到息事宁人的效果，却在身体内部酝酿出严重的心理问题。 咨询师：经过你的忍耐之后，事情得到好转了吗？ 香香：后来我被逼到实在无法再继续工作下去了，就去找上层领导，她没有同意我离开的想法，只是让我迁就一下。我本来想再继续坚持的，可是真的不行了，再次找她后才给我调换了部门。 我换到新的部门后，虽然没了那么可怕的经理，但我好像也回不去正常的状态了，本来我的症状只出现在工作中，后来发展到生活中，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我开始大量盘点物品，甚至有时洗澡也会一遍一遍地盘点物品，出门的时候也会一遍遍地盘点东西，甚至影响了我的准时外出。 咨询师：这些事情真让人痛苦，你一定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香香：对，真的是非常痛苦，但是最让我恐怖的还不止这个，而是我没办法好好睡觉，我太害怕自己会伤害自己了，我太紧张了，没办法独处，看到刀或者其它利器会非常害怕，觉得会随时用它们来刺伤自己。 此刻香香深陷在巨大的压力之中，她越想离她的强迫或恐惧远一些，就越发地受到控制，这恰是强迫与反强迫构成的强迫症的典型特点。香香内心有种力量——让自己尽可能地去做好、再做好，而另一方面却拼命地抗拒、甚至想去扼杀自己的这个想法。这样矛盾纠结的内心状态很可能是她年幼时一些重大事件曾积累下的一些情绪或情结所致，要尽可能地在未来的咨询中逐渐剥离出来。 咨询师：你以前曾经有过这样痛苦的想法或体会吗？ 香香：好像小时候还真的有一段，我在生活的村庄里听到一些骇人听闻的大人死去的事情，那段时间我就特别不想上学，想回家去看妈妈，担心她也会死，但我从姥姥那儿去自己家还是挺远的，我好像很害怕，害怕真的要离开妈妈。当时我也是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总是心神不宁。 咨询师：你并不是住在自己家里？ 香香：对，我是家里的老二，因为上面已经有个姐姐，家里还想生个男孩，但要再生就会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所以我从小就被一直寄养在姥姥家。等长大了我才回到自己父母家，但是我感觉跟姐姐和弟弟很有距离，像个外人一样，跟他们格格不入。大姐性格直爽，有时她说的话把我惹怒了，但她自己根本没发觉，我也只有实在忍无可忍时才会发火。 咨询师：这么看起来，你从小就开始学会了忍耐的方式？ 香香：恩，好像是这样的，我通常回到家时会做很多很多家务事，我想让爸爸妈妈更加喜欢我、接受我，我就会变得很懂事。 咨询师小结：咨询进展到这时，香香内心的症结开始暴露出来了，她其实无法正常面对自己内心的需求，极度渴望被家庭成员尤其是父母接纳的心态，使得她在面对自己不愉快的情绪时选择了封锁。 她内心不断去积压的愤怒和各种表达欲的自我，正是她强烈地感到不满意的部分。现实中她面临的情况又是什么样呢？她必须要用假我来实现自己需要被外界接纳的事实，这部分的功能是可以很好地表现出自己成熟懂事所谓“好”的一面。这是她内心既想要又不想要的，从而产生强迫的根源所在。因此我开始在意象对话中，带她进入自己内心情绪的世界，来看看如何重新梳理并建构出一个健康的自我。
是恶魔还是天使？ 进入了体验阶段后，我请香香尽可能地选取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里，并想象着自己越来越深地迈下了楼梯，渐渐地看清了自己的房子（这是在意象对话中非常典型的看心房技术）。 通过催眠话语的引导，关照到原来她内心有一座破旧寺庙般的老建筑，里面没人也几乎没什么家具，多的只是灰尘和冤魂，看起来她内心实在是令人恐惧，让人无法进入也不敢靠近，这也正是她目前的情绪状态，无法进行自我观照，更害怕赤祼裸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咨询师：现在你可以看到自己对内心的照顾有多少了吗？在你的内心里充满着无人照料的空洞，而且这些负面情绪像孤魂一样深深地藏在其中。 香香：恩，现在有一些感觉了，以前从没有真正体会过。 咨询师：我们是不是可以看看年幼时你对外界的态度一直以来对你形成的影响？ 香香：好吧，我试一试，要怎么做呢？ 咨询师：现在，继续闭上眼睛想象，你正站在非常愤怒的经理面前，想象着你内心仍是那个虚弱的小女孩香香，而你的身旁正站着一个充满力量的成年后的香香，面对着他不合理的要求，你会说什么呢？ 香香：我现在会很紧张、很愤怒，说不出来话，我想说，但是说不出来。 咨询师：没关系，你让成年的香香紧紧地在旁边搂住你的臂膀，让她代替你说，最后共同说出来：你的话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想要表达一下我现在的看法…… 渐渐随着我带有鲜明引导性的话语，香香的身体开始微微地战栗，在重复的过程中语气越来越有力量。她开始试着慢慢打开自己无法表达真实情绪的内心。 在几次咨询之后，强迫症状虽有些好转，但那个害怕锋利器具的恐惧感仍没有什么起色。对她的问题我似乎也感觉到有些疲惫，好像总在一个持续的老问题上绕圈圈，推动吃力，整个咨询过程停滞在某个点上，无法继续前进。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也让我开始反思我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移情和反移情，也许我也在担心让她失望，而这后面其实更担心的是让自己失望。 我不断思考着她强烈地想杀害自己的念头，这个想法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呢？为什么它的出现会让她如此恐惧不已呢？于是我决定尝试使用限定主题的箱庭治疗（Sandplay Therapy,Sandtray）——在治疗者的陪伴下，来访者从玩具架上自由挑选玩具，在盛有细沙的箱子里进行自我表现的一种心理疗法。 咨询师：香香，假如你现在确实已经被那个恶魔伤了，能否在箱庭中把受伤后的那个你找出来呢？ 她犹豫了一会后，从箱庭柜里拿出了一个躺在病床上的正在输液的病小孩。 咨询师：你死了吗？ 香香：没死。 咨询师：那你是哪个地方受伤了？ 香香：手臂断了，啊，我今后的人生完了，别人是意外发生的事，而我是自己主动选择伤害了自己。 咨询师：你能不能把伤害你的那个恶魔现在就给拿出来？（这个玩具恰巧对治疗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她拿出了一个粘有骷髅的棺材，把它放在了病孩子不远的地方，表情凝重。 咨询师：现在恶魔已经把你杀伤了，你觉得它可以高兴了吗？ 香香：（愣了一下）没有，它并不开心。（突然，她开始两眼发红，声音开始哽咽，这也是第一次她如此动情地流下泪水。） 咨询师：现在这个恶魔如果要对病床上的自己说些话，它会说什么？ 香香：（此刻她开始真正地哭泣起来，慢慢地如暴雨般地发泄出来）我太为你着急了！为你愤怒！我也想让你好！你那么理智并不好，那不是真的！我心疼！你对自己太狠了！为什么要那么忍受，为了博得喜欢吗？这么软弱干什么？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你也太善良了，太不想争了，哪怕别人会伤害你，误会你，冤枉你！那些你明明可以解决得很好的事情，有机会做得更好的事情，你却错过了。 不管什么事，你总会在发生之后反省、后悔，你总是在质疑自己！总在纠结！你本来想要讲那么多，追问那么多，但是你都闭嘴了！你憋在心里自己难受，你永远都不能表达！你太傻了，以为会有好的结局，但那都是口是心非！ 这时的香香早已哭得大雨滂沱，在她身后的我也被这种真实的情感深深感动，瞬间开始体会出她内心深处的那份纠结，她其实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真实地做一次本该年轻的自己，可以不懂事、可以直接表达、可以任性的自己，但是连这样的姿态她几乎都忘记该怎么摆了，连这样的声音也几乎都快忘了怎么发了，这难道不是很可悲的事情吗？ 我让她跟着重复：“原来你并不想杀了我，你是爱我的，对吗。”在治疗的最后，我让“恶魔”紧紧地贴在了受伤者身旁，并在心理层面完成了他们相互爱的拥抱。 这次咨询之后，香香的治疗发生了质的变化，她的恐惧感也在逐渐地减轻和消退，她完成了自己内心不同“我”的整合。 咨询师小结：香香角色扮演时的表达，其实完全袒露了自己的心声，住在她心里的其实并不是真的想伤害自己的恶魔，而只是心疼自己的天使。我反复地让她进行双方之间的角色扮演和重复引导性的话语，引领她表达自己被伤害之后的无助以及请求帮助的情感，同时也借由恶魔的身体表达出对封闭自我的愤怒情绪、心疼情绪，以及对受伤者（一部分假性自我）的不满和着急。这些才是真正恶魔的面目，我想引领她看到的是这个真实的部分，恶魔其实是爱自己的，心疼自己的，这只是对自己怒其不争的另一种表达。这是不同寻常的表达，因为她一向自我封闭，从来不肯轻易表达。她发现了对自己的残忍，当然更多的是，她也发现了对自己的心疼。 香香是一个心理问题程度较为严重的来访者，对于她的咨询我一直是在迂回中前进，不断遇到困难也不断寻找曙光，通过她，我可以看到人性中存有的力量，它无论以什么形式出现，都是代表着对自我的关注和表达。 香香是现实生活中许多人的翻版，她只是问题程度较重而已，当内心有一部分假我被不断否定和打压时，人就会出现躯体化的症状，它们是来帮助我们表达自己的方式，也许这些方式会很极端，很不可思议，但是只要你耐下心思，来真正敞开心扉去看清它、接纳它，也许一切都会变了模样，所谓的自我整合也正是如此，把那些散落在身边的阴影和碎片重新拾起，而不是去一味地批判和排斥，也许它们会成为帮助你走向真正成长的瑰宝。 咨询师介绍：
杨琳：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北京师范大学发展与教育心理学硕士；北京心理卫生协会会员 ；《心理与健康》、《新乘坐》等杂志心理专栏撰稿人；北京瑞博恩心理咨询中心创办者。新浪微博@瑞博恩心理咨询中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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