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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散步沙龙|自由之巅:科学与艺术的相遇

 金品之文集 2015-12-31
作者简介吴国盛(1964—),198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空间物理专业,获理学学士学位;198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自然辩证法专业,获哲学硕士学位;1998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获哲学博士学位;现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著有《反思科学》、《让科学回归人文》、《自由的科学》、《追思自然》、《现代化之忧思》等。

  2015年12月5日,“自由之巅:科学与艺术的相遇”美学散步文化沙龙在北京大学燕南园51号院举行。本次沙龙由北京大学哲学系吴国盛教授主讲。“美学散步文化沙龙”微信公众订阅号将吴国盛教授的演讲录音整理成文字稿,以飨读者。

自由作为科学和艺术的共同本源

吴国盛

 

  各位朋友,各位师长,我很高兴今天有这个机会来与各位分享一下。这是很好的聚会,感谢几位老师的精心准备。

  这个题目是我思想的延伸。当然我不是艺术批评家,也不是艺术理论家,我是一个做科学史、科学哲学的,我从科学的思考向艺术稍微扩展一下。

  今天我讲大概三个方面,第一个是初步讲讲科学和艺术的“貌似不同,却惊人相通”的一些特点。第二个,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点,我提供一个很重要的历史回顾,我把它概括成“科学下行,艺术上行”。通过历史的回顾之后,最后我们做一点哲学上的思考:“自由何以作为科学和艺术的共同本源?”本来这是我的题目,叶朗先生给它美化了一下,叫“自由之巅:科学与艺术的相遇”,很有诗意。我的整个报告主题是“自由作为科学和艺术的共同本源”,这是我的根本的观点。

美学散步沙龙|自由之巅:科学与艺术的相遇
本期美学散步文化沙龙主讲人吴国盛教授

  我们先讲一讲,大面上,科学和艺术“貌似不同,惊人相通”。

  我们知道,今天的科学和艺术是两个大的门类,处在两个不同的社会角色之中。科学和艺术之间,应该说基本上不沟通。通常科学家和艺术家只有在偶尔的场合里才有可能相遇和沟通,像今天这样的精心准备的场合是十分罕见的。其实在大学课堂里,科学和艺术也没有机会沟通,原因是,科学和艺术在今天是两个门类。它们的差别,很多人已经讲过了,比如说潘诺夫斯基。潘诺夫斯基是我很喜欢的艺术史家,我的很多关于艺术的看法是从他那儿来的,他的东西太好了;他说:“艺术的对象是被创造出来的,科学的对象是现成的。”一听他说,大家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们科学史家,“科学史之父”乔治·萨顿,他说:“科学的发展是逐渐进步的,艺术的发展仿佛一个山峰接着一个山峰,无所谓进步。”基本观点是,科学事业是进步的事业,现在的科学总是比过去的要先进、要发达、要高,但是艺术却没有这个东西,你很难说现在的艺术比过去的艺术要高;但是,对于科学我们可以这么说。因为萨顿是一个实证主义者,他坚信科学总是在进步,而且他有一句名言:“科学是人类文化中唯一能够代表进步的事业。”其他的事业都不能代表,艺术不能代表,宗教不能代表,哲学不能代表,科学能代表,所以他本着一种所谓“科学人文主义”的精神,要把科学纳入人类文明的核心部分来做。萨顿作为科学史之父,在历史上扮演的是这个角色,他提出所谓“科学人文主义”,他最早提出在科学和人文之间架桥,他认为科学史就是这样的桥梁学科,所以我们尊他为“科学史之父”,不光是简单地说他是开创者,而是因为他提出了所谓“科学人文主义”的思想。他提出这么一个观点,他说科学和艺术可以这么区别。

  另外一位科学哲学家是托马斯·库恩,他说科学和艺术的目的和手段正好是颠倒的。艺术家的目的是创造美学对象,但是用技术难题的解决作为手段。艺术家要解决技术难题,比如练钢琴要解决手指和键盘之间的技术难题,但是目标是创造美学对象。我们从来不认为一个艺术家只是因为技巧好而成为伟大的艺术家。而科学家相反,科学的目的是解决技术难题,但是运用美学工具作为手段。这里我需要解释一下,科学家可能不乐意听,科学家怎么是解决技术难题的呢?库恩在《科学革命》里边,认为科学有“常规科学”和“革命科学”。在常规时期,科学家解难题、解谜题;革命时期,要范式变换,那不一样。但绝大多数科学家生活在常规时期,所以主要目的是解难题、解谜题,但是可以利用美学工具来做手段。这是库恩的讲法。

  生物学家卢里亚,是一个意大利裔,后来跑到美国去了,他是一个渊博的、视野宽阔的科学家。他讲艺术的目的是传达和分享感觉和情感,而科学的目的在于交流真理。这是很常见的看法,艺术家是感性的、情感丰富的,科学家是理性的、很严谨的。这我们不多说。

  赫胥黎,所谓“达尔文的斗犬”,当年捍卫达尔文的进化论。他说:科学是用思想表达,艺术是用情感表达,表达什么呢?表达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事物的永恒秩序。在他看来,表达知识的方式不一样,但是表达的对象是一样的。

  我们简单总结一下,所谓大面上的看法:科学与艺术,第一个是对象不同,第二个是历史不同,第三个是目标不同,第四个是手段不同。这个是大人物们总结的。我认为基本符合我们现在人的普遍看法:科学和艺术是两码事,是两套文化体系里面的两套做法。但是这只是我们的出发点,这是我们今天要克服的东西,区别是起点,但是目标是找到共同点。我再概括一下,最大的不同就是“科学求真,艺术求美”,一个是真理的追求者、捍卫者和探寻者,一个是美的追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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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演讲的吴国盛教授

  但是,真的不同吗?刚才讲的部分是要克服的。今天我要对它进行翻转,真的不同吗?我们再看看另外一伙人是怎么说的。

  英国的浪漫派诗人,天才诗人,济慈,说:美就是真,真就是美。美和真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当然了,诗人们说话有时候不能当真。

  再看一个,赫胥黎——刚才讲了他——他说,科学与艺术都是表达事物的永恒秩序,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赫胥黎,除了“达尔文的斗犬”的角色之外,他是英国著名的教育改革家,他更大的贡献是教育改革,他的思路更加宽阔,是一位博雅的学者。

  再看我们的李政道先生。他说,艺术和科学都是以人类的创造力为基础的,追求的都是真理的普遍性。他认为艺术也追求真理,这就有点意思了。我认为不仅如此。

  很多人在讲,科学艺术有很多沟通之处,现在有很多人讲它们怎么通。还有人讲得更过分。

  狄拉克,著名英国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重要奠基者之一,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使一个方程具有美感,比使它去符合实验更重要。”

  外尔,一位德国数学家,也可以算是理论物理学家,他说:“我的工作总是尽力把美和真统一起来。但当我必须在两者中选一个时,我通常选择美。”这个很有意思了,科学家们居然这么讲话。

  钱德拉塞卡,一位天体物理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他说:“一个科学理论的成就大小,事实上就在于它的美学价值。科学家的动机,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一种美学的冲动。科学在艺术上不足的程度,恰恰是科学上不完善的程度。”他最后讲的尤其有意思,科学在艺术上不足的程度,也就是它不完善的程度,比如说,越艺术越科学,越不艺术越不科学。

  海森堡,物理学家——因为我背景是物理学,所以物理学家引得多一点——和狄拉克一样,也是量子力学的重要奠基者、创始人之一,他说:“当大自然把我们引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异常美丽的数学形式时,我们将不得不相信它们是真的,它们揭示了大自然的奥秘。”也就是说,只要是美的,你就被迫相信它是真的。美到了这样一个地步:美高于真。当然,如果是艺术家这么讲话,科学家会讲:这算什么。这里的例子都是顶级科学家,这些20世纪最顶尖的科学家们居然高调强调“美高于真”,这意味着什么?外人看,这不是很简单嘛,科学高攀艺术呗!“高攀”两字用的很扎眼,科学家们很不高兴。但是,这个外行的观感并非没有道理。

  我们再看库恩另外一段话:“公众厌恶科学是厌恶整个科学,公众厌恶艺术是厌恶某种艺术。”这是什么意思呢?科学可以整个被厌恶,而艺术不可能整个被厌恶,这就正好说明“高攀”两个字并非空穴来风,艺术比科学地位要高。

  这里提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比如我们说艺术高雅、高雅艺术,没有人说科学高雅、高雅科学。我不敢说科学是不是粗俗,这里打一个问号:艺术高雅,科学就粗俗吗?我们说艺术陶冶心灵,很少听说科学陶冶心灵,那科学干什么呢?难道科学制造蛮力吗?我也打一个问号,我不敢肯定地讲,但是貌似如此。这个是问题,我把问题问尖锐一点:科学是不是粗俗?科学是不是只制造蛮力?但是艺术是没毛病的,你看,艺术是高雅的,公众不喜欢艺术是不喜欢某一种艺术,总的来讲我们都是喜欢的。艺术陶冶心灵,但是我们不怎么讲“科学陶冶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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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巅:科学与艺术的相遇”美学散步文化沙龙现场

  所以,“现代社会貌似如此,自古以来并不如此”,这句话进入我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做一个历史的回顾:科学和艺术究竟从哪来的?它们怎么会有如此不同的待遇、如此不同的社会面向?

  这就让我们回到希腊。我是所谓“言必称希腊”的。当然,这个话题是基于西方的科学和艺术。因为中国古代缺乏科学传统,科学和艺术的关系问题在中国古代是不存在的,但是在西方是非常深刻的一个问题。所以我们必须回到希腊,要追根溯源就要回到希腊。

  先考虑几个词。科学、艺术、技术,这是我们在现代文化里面经常讲的几个关键词。其中,艺术和技术,共用一个希腊词techne,在古代它们是一码事、是一伙儿的。拉丁文中,科学是scientia,艺术是ars。希腊文中,科学是episteme,艺术和技术是techne。但是,我们要注意一个问题,在希腊时期,techne也被认为是一种episteme,也就是说,技艺——如果我们把希腊文techne翻译成“技艺”的话——也被认为是一种科学。大家注意,在希腊时期,科学是高的,技艺是低的。在中世纪时曾经有一段,用词是倒过来的,把科学看作是一种艺——在希腊古典时期,技艺被认为是一种知;在罗马以及中世纪,知识被认为是一种艺,这是用法问题,没有关系。

  现在来考虑,为什么技艺被认为是一种知,而且是一种低等的知?

  亚里士多德把科学分成三大类。最高的科学,是所谓的思辨科学,也可以称作理论科学,它包括:形而上学,研究纯粹形式和纯粹理念的;自然科学,研究自然界的;数学,研究纯形式的。这些是最高的科学。其次的科学,是所谓的实践科学,包括政治学、伦理学、家政学——economics,古代没有今天意义上的经济学,eco是“家”,所以economics是家政学。这是第二类。第三类是创制性科学,包括诗学、戏剧、建筑术、医术。亚里士多德的书大部分都丢光了,还剩下一本《诗学》,那个《诗学》就是他的创制性科学的一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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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学院》,拉斐尔(Sanzio Raffaello),1509年,湿壁画,底部宽770cm,现藏意大利梵蒂冈博物馆。壁画以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中心,以“自由七艺”为基础,展示了多位哲学家一同论道的场景。

  亚里士多德把我们今天推崇的高雅艺术打成三流科学,为什么?为什么希腊人尊科学而贬技艺?这点十分重要。第一个理由,因为科学是无功利的、纯粹的,而技艺是有功利目的、实用的。思辨科学之所以排在榜首,因为它完全没有用,纯粹是属于理论本身的——康德讲《纯粹理性批判》,它属于这个——它是纯粹的。而技艺是有目的的:诗的词句、戏剧是蛊惑人心的,建筑术是盖房子的,医术是治病的,它们都不是为了自身的目的而存在。所以,科学无功利,是希腊人尊科学而贬技艺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科学遵循自然,技艺违背自然。科学为什么遵循自然?大家知道,有物理学physics——我们中国人翻译成“物理学”,简直是完全把希腊原味给丢光了:这个physics来自希腊文phusis,phusis就是自然。phusis后来到拉丁文里变成natura,现在变成英文的nature,所以物理学里包含着关于自然的这一部分,“物理学”应该是“自然学”。而“形而上学”——属于哲学——叫做metaphysics,这个metaphysics是什么意思呢?是“跟着物理学”,整个的哲学是跟着物理学的。所以整个的希腊传统,所谓的科学,就是遵循自然。而技艺呢,是违背自然的。大家知道mechanics是机械,这个mechanics的希腊文词根是“诡计”,是一种人工对自然的算计,所以技艺违背自然。所以希腊的艺术理论里面,对艺术的评价是不高的,认为最好的艺术也就是能够模仿自然——如果这都做不到的话,那就很恶劣了。希腊人尊科学而贬技艺的第二个原因,是这个。

  这里我还要多讲几句:为什么自然就是好的呢?为什么尊自然就是好、违背自然就是坏呢?原因在于希腊人始终强调自然高于人工。为什么自然高于人工呢?因为自然是理性之境,自然独立不依、内在运演。什么叫自然呢?出自自身。自然物和人工物的根本区别在于:自然物的运动源泉在它自身内部,而人工物的运动源泉不在自身内部。比方说,我们做一个桌子,这个桌子的源泉在我木匠这儿,不在桌子本身;而一棵树,它之所以由一颗小苗长成一棵大树,它是具有内在的源泉的。把一颗种子撒到泥土里去,它就自然长成一棵树;而把一个桌子扔到泥土里去,它长不出一个桌子——当然它也可能长成一棵树,比如一位俄国诗人说过的。所以,自然具有自身内在源泉,崇尚自然也就是崇尚理性。我前几年在北大学报发表了一篇文章,我自己很看重的,叫《自然的发现》,说:自然的发现就是理性的发现;中国古代缺乏理性精神,因为它没有“自然”概念——中国人的“天”、“地”、“人”是通的,它没有一个所谓的独立不依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内在运演的领域,所以不可能有理性科学的出现,而自然的出现恰恰就是理性的出现,所以崇尚自然就是崇尚理性。而崇尚理性是什么意思?这一点特别重要,崇尚理性就是崇尚自然。希腊人的自由是体现在理性之中的——注意这几个词——“自然”、“理性”、“自由”,一脉相承。  我们简单总结一下,希腊人尊科学而贬技艺的原因是:科学是自由的,技艺是不自由的;自由才是科学高贵、技艺低贱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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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学院》壁画局部: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这里多讲几句关于科学。这是我近十多年来反复地,在各个场合、从各个角度阐述的主题,叫做“科学就其本源而言,就是自由的学术”。我最近又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做《科学作为希腊的人文》——希腊的人文没有别的,就是科学。为什么说科学是自由的学术?这里牵涉到整个西方文化精神,它的核心理念就是自由。我也多次讲过,东方的人性理念是仁爱——以儒家为代表的,而西方的“自由”作为它的核心的人性理念,它支配了在开端处的“科学”这种文化形式。

  我们知道,科学作为自由的学术,也有两大特点。

  第一个是非功利的。希腊人特别强调,越是高贵的、越是纯粹的科学,越是超功利的、无用的,因为他们认为,有用的科学最终都会把自己消散在“用”之中。所以,要培养一颗自由的心灵,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学习无用的科学。有用的科学学得越多,越秉有一颗奴隶之心。所以希腊的自由民不学有用之学,有用之学是为奴隶准备的,自由民只能学无用之学;越不用,越高贵。这里讲两个故事。欧几里德,《几何原本》的作者,这个家伙生平不知,书是留下来了。他生平只留下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是,一个国王要跟他学,学了半天挺费劲,说:“能不能给我走点捷径?”欧几里德说:“在几何学的王国里,没有为国王专门铺就的大道。”第二个故事,是说有一个学生跟着欧几里德学几何,学了几天之后,问老师:“咱们学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据说一向脾气很好的欧几里德勃然大怒,说:“你骂谁呢?你居然希望我的学问有用?这是对我的污蔑。我的学问是完全没有用的。”这一点,我们中国人听到都要笑的。任何有用的学问,最终都会将自己消散在“用”之中:中国古代许多学术之所以失传,就是因为它们是有用的学问,用完之后就丢掉了,或者被迫丢掉,或者慢慢丢掉。这是第一个特点,非功利的。

  第二个,更加重要,我认为这是多年来的一个谜,就是:为什么演绎科学独独出现在希腊地区?在世界其他各民族都没有出现过演绎科学。过去讲,这是智商的问题,是社会发展阶段、模式的问题,是统治者的好恶的问题,我认为都不是这些问题。因为演绎科学实际上是心智的一种偏执倾向,简单地说,演绎科学是废话科学。整个欧氏几何的开头都是废话:“两点之间可以连一条线”,这不是废话吗?“两条线要么相交,要么不相交”,这不是废话吗?“等量加等量等于等量”,这不是废话吗?但是,这就是整个演绎科学的前提——从废话开始,但是并不以废话结束。为什么?这是一种心智的严重偏执——用我们以前的医学上的话说,希腊人“失心疯”,好像是精神有毛病——像我们,除了希腊人以外的各民族,都是极为实用的,把事儿办好再说;只有希腊人偏偏一定要搞内在演绎,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做那么狠呢?原因就是,在希腊的人性里面,自由是最高人性,自由的人性必须要求一种自由的科学,而自由的科学必定是内在演绎的。什么叫内在演绎?就是自我推演、自我展开,自己决定自己,自己为自己设定目标、自己证明自己——一个词:“自己”。这个“自己”的问题,是西方哲学的核心精神。到了康德,他仍然讲“物自体”,德语Ding an sich。什么是“自己”的问题,是西方哲学的核心精神,原因就是,自由是西方科学的一个源头,它必须要内在演绎,内在演绎的科学才能满足这样一种“自己决定自己”的东西,其它各民族的都是经验科学。经验科学——归纳嘛,“来自经验、回到经验”,以及中国人最熟悉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亚里士多德说:人们为了摆脱物质而进行哲学思想,显然是为了知而知。过去我们批评说:“为学术而学术,为科学而科学,为知识而知识,为学问而学问,这是要不得的。”不,在希腊人看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知识,这才是“为知而知”,不以任何实用为目的。他说:正如我们把一个为自己、并不为他人而存在的人称为自由人样,在各种科学中唯有这样科学才是自由的,因为这种科学是为自身而存在的,而不是为任何别的目标而存在。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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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学院》局部:欧几里德正在解释几何原理

  我们马上进入中世纪。

  从罗马开始,希腊学术被稀释,被百科全书化、手册化,因为罗马人附庸风雅、喜欢希腊学术,但是脑子不够用,怎么办呢?就把希腊学术稀释化。就像现在的“读图时代”——今天我们也是脑子不够用,高深的学术没法看了,就读图,读图化、普及化、手册化,都一样的。罗马人把希腊学术分成“七艺”——改成“艺”的说法,不再叫“科”了——之前是“知”。罗马人的七艺:文科三艺(trivium),文法、修辞、逻辑或辩证法;数学四艺(quadrivium),算术、几何、天文、音乐——注意,音乐属于“数学四艺”的一部分——一共七艺。罗马的自由民也要学七艺。七艺的训练,一直到18世纪,都是欧洲上流社会或者贵族阶层训练的必备的基本科目。

  到了中世纪,随着封建社会的发展,工匠传统地位在上升,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在发展。所以有一帮人说,自由七艺也不大够,光学习自由七艺也不行,是不是要加一点?加“机械七艺”,叫mechanical arts——“自由七艺”是liberal arts,拉丁文是artes liberales。机械七艺包括:毛纺、军事装备、航海、农艺、狩猎、医术、戏剧——戏剧进入了机械七艺,而音乐还在自由七艺之中,高高在上;军事装备里包括建筑、绘画、雕刻,这是我们今天推崇备至的高雅艺术,当年屈居于机械七艺的行列。

  现在我们简单说一说,现代科学的起源。两句话:第一,“改造自由七艺”,也就是哲学家传统的自我改造——这是一个冗长的故事——哲学家如何自己改变自己,把自由七艺怎么改。第二,工匠传统突变、登堂入室,我称作“结合机械七艺”。这两个的结果就是“数学+实验=现代科学”,这就是现代科学的起源。

  现代科学有一个重大的特点,叫做“知识就是力量”,我称为“力量型科学”——明天晚上我正好有一个讲演,就叫做“从求真的科学到求力的科学”,这个是我的一个讲法。希腊的科学基本上是“求真的科学”。但是今天,时代的大潮、时代的逻辑迫使我们构造一个“求力的科学”,这是现代科学一个重大的转向。但是,这个转向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实上在整个近代科学发展过程中,求真的科学传统极为强大,因为整个现代科学传统都来自希腊传统。所以我们看到早期的科学家都自称“自然哲学家”,在“哲学”这个名词里面似乎包含了对自身高贵血统的确认,我们看到:皇家学会的学报称为“哲学学报”,牛顿的伟大著作称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光学家托马斯·杨的著作称为《自然哲学讲义》,化学家道尔顿的著作称为《化学哲学新体系》……一直到1809年,生物学家拉马克还在写《动物学哲学》。

  时间到了19世纪。19世纪,我们称之为一个科学的世纪,为什么这样称呼?这有很多的含义。第一个基本含义是,“科学”这个词,science,从19世纪开始流行——此前不叫science,叫natural philosophy,科学家们自称natural philosopher。这是一个。第二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以电磁学、化学、生物医学为标志的新兴学科,完成了全面、快速向技术转化。19世纪以前的科学,基本上没有转化为技术,从19世纪开始,科学才真正成为第一生产力。所以科学征服、支配整个社会生活的局面,是19世纪才开始的,而不是更早,这一点十分重要。而“科学家”这个词恰恰在19世纪出现:1833年,英国的威廉·休厄尔发明了“科学家”scientist这个词,它标志着科学职业化时代的到来,也体现了科学家作为共同体首次登上历史舞台。在此之前,没有一群人见面说“哟,咱们是同行”;从19世纪开始说“咱们是同行”,咱们是干什么的?咱们都是做science的,咱们的共同的名字是scientist。但是,科学家们并不买账。赫胥黎——达尔文的斗犬、英国的著名教育改革家,开尔文——绝对温标的命名者,瑞利,这些人明确地拒绝把自己叫做scientist。为什么呢?他们觉得,叫做scientist是把他们贬低了:scientist是“工匠”的意思,是干具体活儿的,就跟建筑师、皮革匠一样,这是贬低。

  但是,大势所趋,分科化、专业化、职业化、力量化已经成为人类历史上不可抗拒的潮流,科学家已经没有办法。所以20世纪,科学与人文的分裂愈演愈烈,原因不是别的,就是这四化——分科化、专业化、职业化、力量化,这四化导致了科学与人文越走越远,“文不习理,理不习文”——是没有机会、没有精力、没有时间去学习——所以两种文化的分裂愈演愈烈。C.P.斯诺在五十年代提出“两种文化”的概念,他有感于英国社会的两种人之间已经不能对话了,他们互相瞧不起,主要是人文学家瞧不起科学家。斯诺提出两种文化的分裂,又提出很有名的说法,他说:大家不要相互瞧不起嘛,你人文学家有什么了不起吗?你知道热力学第二定律吗?你不知道?那就相当于没读过莎士比亚,性质是一样的。这是他的一个判据。这相当于我们说中国的科学家:你读过《红楼梦》吗?没读过?那你没文化。我们的艺术家,你知道热力学第二定律吗?不知道?那你没文化。斯诺是这个意思。

  所以科学家很郁闷,科学家怀念“纯真年代”。科学巨星爱因斯坦,在一本关于牛顿光学的重版书的序言里说:“幸运啊牛顿!幸福啊科学的童年!”在牛顿那个时代,科学还不是力量,牛顿在从事真理的挖掘工作,多么幸福、多么幸运啊!爱因斯坦甩了一句狠话:“科学是人类精神的自由创造和自由发明。”没别的,力量、效益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爱因斯坦很绝的:他说光线一定要弯曲——今年是广义相对论发表一百周年——当时发表完之后,有记者问他:“您说光线通过太阳一定会偏转,我们去试,万一没有怎么办?”爱因斯坦回答说:“没有那是你们看错了,光线一定是要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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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学院》局部:毕达哥拉斯正在演算

  现在讲艺术。艺术,我不大敢多讲,因为我不是做艺术的。究竟什么是艺术?现代科学这样一种窘迫的局面——它有高贵的血统,但是今天沦为某种力量型的工具,这种工具化、职业化、力量化,这是很多科学家不愿意看到的。回头看看那位艺术兄弟,他反而悄悄上去了,到了我们科学祖先早年的地位。什么是艺术?艺术也经历了一个蜕变过程。现代艺术是美的艺术,叫做fine arts,也翻译成“美优之艺”。什么是美优之艺呢?贡布里希说:“如果某些事情本身成了目的,那么我们就权说它是艺术。”“本身”这个词我们很熟悉吧?我们科学的希腊祖先,就高调宣扬我们科学就是关于“本身”的科学。现在艺术接过去了,说他们是搞“本身”的,我们科学倒是搞力量的。

  潘诺夫斯基说:“艺术作品作为艺术作品就在于它只具有纯粹的审美意义。”“纯粹”两个字怎么那么熟悉呢?早年亚里士多德的第一科学不就是纯粹科学吗?“纯粹”也被他们艺术搞走了。“在我们看或者听某个对象时,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感情上,都不要与对象本身之外的东西发生关系。……只有忘我出神地全心贯注于自己感官对象的人,才能进行审美感受。”要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感官,才是在进行审美;想多了,就不是审美了。他举了一个例子非常好:“如果我写信通知朋友来吃午饭,这封信基本上就是一种传播手段。但是,我越强调这封信的书写形式,它就越接近一件书法作品;我越是强调我的语言形式(我甚至可以用十四行诗邀请朋友前来午餐),这封信就越接近于一篇文学作品或诗歌。实用品和艺术品的分界线就在于创作者的意图。”艺术品和实用品的分界线就在于:创作者的意图是实用的,还是单纯为了自身的目的而存在的。

  什么是艺术?我贸然给出一个定义:艺术即无功利地显现作品自身。当然,这个思想不完全是我的,这是从哲学家海德格尔那儿来的,我受他的影响很大。他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艺术作品的本源》,写得非常好,在西方的艺术批评界很有影响。我引用他的一段话:他说,什么是神殿?神殿为什么是艺术作品?神殿作为艺术,就在于神殿里面那些质料,是作为质料本身涌现出来的:岩石的本性是负载,金属的本性是光泽,颜料的本性是耀眼,这种负载性、光泽性、耀眼性,仅仅是在神殿作为艺术的时候,才能涌现出来,之前是作为消耗品出现,现在在艺术那里得以涵养、保护。所以,当此时“音调化为歌唱,词语变为言说”,岩石、木材、金属和颜色的自身性,统统涌现出来,这才是艺术作品的本源。这段话非常有启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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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凡·高(Vincent van Gogh),1886年,布面油画,38×45cm,现藏于荷兰阿姆斯特丹凡·高博物馆。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借此作品阐述了关于艺术的哲学观点。

  现代艺术已经不和科学玩了,它们的区别在于:是纯艺术,还是实用工艺?arts和technics区别开来了。但是艺术和实用工艺,在希腊时期不都是一回事,不都是poiesis“制作”吗?“制作”、“技艺”techne不就是低级的、低于“知”episteme吗?艺术家怎么完成这种蜕变的呢?

  现在我们讲另外一个故事。大家知道,今天被我们称为“艺术”的东西,在近代以前从来没有归于一个统一的门类,它们没有认同感,艺术家共同体从未建成过。希腊时期9位缪斯女神掌管9种活动——史诗、历史、抒情诗、音乐、悲剧、赞美诗、舞蹈、喜剧、天文——其中很多是艺术,但是历史、天文总不是艺术吧?它们也被认为是缪斯女神掌管的活动。我再重复一下,现代艺术的诸多门类,被散布在机械七艺和自由七艺里。现代艺术的起源,我认为也是两句话,叫做“改造机械七艺,结合自由七艺”,我给一个方程:“技艺-实用=艺术”。现代艺术是这么来的。

  我们举几个例子。

  透视法,最早是建筑师搞出来的,是很重要的一个数学成就。阿尔贝蒂在1435年的《论绘画》中正式确立数学意义上的透视法。

  达·芬奇,今天我们说他是全才,这个说法是有问题的——他谈不上全才,他就是一个军事工程师。不过,当年绘画者、雕塑者都属于军事工程师的范畴。达·芬奇的意义在哪儿呢?他要向自由之艺靠拢:他为了让视觉艺术进入自由之艺,自觉地向数学靠拢。他带领他的同行们玩儿命学数学,要把透视法作为崭新的数学工具,纳入他们的艺术实践中来。所以我们说,以透视法为代表,新兴的视觉艺术家和新科学家们,都是用数学来重新组织他们的物理空间和艺术空间。在这个意义上说,现代科学和现代艺术是一起成长的。贡布里希有一段话说:有很多的文章说达·芬奇如何把艺术和科学结合起来,这个完全不对,莱昂纳多本人绝对不会这么说,因为对他来讲没有这个区分,艺术和科学对于他来说是通的。所以那个时候由艺术表现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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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尔普医生的解剖课》,伦勃朗(Harmenszoon van Rijn Rembrandt),1632年,170×217cm,现藏于荷兰海牙莫里茨皇家美术馆

  伦勃朗的一幅名画,《蒂尔普医生的解剖课》,其中艺术和科学之间的亲兄弟关系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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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图是伽利略手绘的月面草图,右侧图是达·芬奇手绘的植物研究图

  还有,科学借助艺术:伽利略手绘的月面草图。伽利略发现月面上是高低不平的,伽利略的背景是什么?他本人是一个画家,是一个对透视法极为精通的画家。月面草图上,有一个亮点:高山部分。高出的部分被太阳光照亮,伽利略画得十分细致;而且他通过这个亮点的宽度和亮度,能算出这个山有多高。所以透视法的伟大胜利,得益于艺术家和科学家的共同作品,这个作品十分重要。这是伽利略的手绘作品。

  一直到1563年。1563年是关键的一年,绘画家们脱离原来的行会组织,组建自己的艺术学院。美术史家瓦萨里,把绘画、雕塑和建筑从军事工程这个所谓的“机械之艺”里面拔出来了。

  再看法国的佩罗。佩罗提出“美术八科”的概念,第一次提出我们今天所谓的艺术概念,我们今天的艺术都在这里面了。但这个还有一点乱:它把光学和力学纳入了八科,说明那个时候美的艺术有向“自由之艺”靠拢的趋势。

  到了1746年,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从此就结束了。巴托,一位神父,把艺术分成三类:美的艺术,手工艺术,混合艺术。从这时候开始,科学和艺术正式并列为人类文化的两大门类。法国的百科全书把它固定下来,百科全书里既讲科学又讲艺术。18世纪,艺术的概念才最后确立。

  我们再回顾一下。18世纪有艺术家,但是19世纪才有科学家——休厄尔是仿照“艺术家”这个词来发明“科学家”的:既然art,artist;那么science,scientist。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艺术家在先,科学家晚一个世纪。

  总结一下。科学进入一个下行过程:由“自由”之艺,结合机械之艺,变成了“实用之术”。这几个字有些扎眼:这个“术”,用中国人的话讲就是低了,“学”是高的,“术”是低的。科学变成了techno-science,“技科”。techno-science是我科学哲学的西方同行提出的概念,说现代科学就是一个“技科”,科学由science for truth变成了science for power。而艺术倒好了,它上行:它本来由机械七艺,结合数学、透视光学,变成了自由之艺,再抽空实用功能,变成了美优之艺,变成了纯粹的审美活动。但是,自由是科学和艺术的共同原则。

美学散步沙龙|自由之巅:科学与艺术的相遇
《圣托马斯·阿奎那的胜利》(局部),安德里亚(Andrea da Firenze),1366-1367年,湿壁画,意大利佛罗伦萨新圣母玛利亚教堂。中间一排,七位女神被视作自由七艺的化身,从右至左分别代表文法、修辞、逻辑、音乐、天文、几何、算术。下方一排七位是自由七艺的代表,从右至左分别是:普里西安(公元6世纪的古罗马拉丁语语法学家)、西塞罗(公元前1世纪古罗马著名政治家、演说家、雄辩家、法学家和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发明了形式逻辑的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哲学家)、土八该隐(基督教《圣经·创世记》中的人物,铜匠、铁匠的祖师,此处被视为音乐的代表可能有误)、托勒密(公元2世纪的希腊天文学家,其“地心说”统治世界直至哥白尼提出“日心说”)、欧几里德(公元前3世纪古希腊几何学家)、毕达哥拉斯(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数学家、哲学家)。

  进入第三部分。我有一句话:“一旦希腊精神的余韵响起,科学和艺术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认出了彼此。”

  在希腊精神里,美始终有客观意义,美就是真。千万记住毕达哥拉斯学派的重要性,整个毕达哥拉斯学派是现代科学的精神始祖。毕达哥拉斯学派是个什么样的学派呢?他们认为:万物皆数,数即是美。在他们那里,数、真、美是结合在一起的:音调的和谐,数的比例关系,都是和宇宙的秩序有关系的。所以我们看到,在文艺复兴时期、近代科学和艺术的成长时期,有一个大宇宙与小宇宙的比例:大宇宙cosmos由天文学家研究;小宇宙是人体,由艺术家研究——当年的解剖学家是艺术家的居多。所以潘诺夫斯基说,那个时期人们狂热地崇拜柏拉图,在两个方向搞——一个是天体的音乐,一个是人体的和谐。从这个意义上讲,艺术家也参与了现代的数学和力学的构建过程。彭家勒说,科学家研究自然,不是因为有用,而是因为乐趣;因为在乐趣之中有美,如果没有美,就不值得去玩儿。

  我们看,cosmos是什么意思?cosmos在希腊文里和chaos相对,chaos是“混乱”、“混沌”,cosmos是“秩序”——这个词不好翻译,我们中文翻译成“宇宙”,“宇宙”这个词不含和谐、简单、秩序的意思,所以有时候我们直接音译叫“科斯摩斯”。所以,古典的科学是庄严而神圣的,关乎存在的真理和真相,并非只是一种被运用来解决各种实际问题的手段。

  我举几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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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普勒的将6个行星的天球嵌套进5个正多面体中,如图所示。

  开普勒是一位典型的近代科学家,也是一个希腊精神狂。他在年轻的时候发现,宇宙中的6个行星,它们的天球都可以通过相互嵌套的方式,嵌到5个正多面体之中。大家知道,在柏拉图的时代就已经证明了,世界上的正多面体有且只有5个——证完之后他狂喜——世界上也只有6个行星,它们的天球的轨道,竟然跟正多面体一镶嵌就嵌出来了。所以他当时非常高兴,写了本书。开普勒伟大的定律,是用五线谱谱出来的;整个《宇宙的和谐》那本书里边,有一半的篇幅都是五线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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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拉公式,它是数学里最令人着迷的一个公式,它将数学里最重要的几个数字联系到了一起:两个超越数
——自然对数的底e、圆周率π;两个单位——虚数单位i和自然数的单位1,以及被称为人类伟大发现之一的0。数学家们评价它是“上帝创造的公式”。

 

  欧拉公式,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绝对震撼。这个e是自然对数的底数,π是圆周率,i是虚数,1和0是极为基本的数,它们居然能排在一起。欧拉说,任何一个理智正常的人,看到这个公式,难道不觉得一阵背心发冷、有一种恐惧感吗?如此的奇迹居然被欧拉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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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

  爱因斯坦这个公式,多么简单,能量E、质量m、光速c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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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段论的第一格。三段论是由一个共同词项把两个直言命题(categorical proposition;直言命题是一个主谓式命题,它断定了某个数量的对象具有或不具有某种性质,因此也叫作“性质命题”)连接起来,得出一个新的直言命题作为结论的推理。根据中项M在两个前提中的不同位置,三段论分为四个不同的格,第一格如上所示。

  还有三段论:如果M则P,S是M,所以S则P。这就很美。

  那么我们想问,这些基本的东西,怎么是美的呢?美在哪里?就像科学家说:美在均衡?不均衡也有美啊。美在对称?不对称也有美啊。美在简单?不简单也很美啊。美在和谐?不和谐也很美啊。美在哪里?我认为,美不能看表面的特征,我又给出定义,班门弄斧,请批评:美是事物如其所是的自身内在显现。意思是说,作为自身出现就是美。彭锋讲“自然全美”,自然界为什么是美的?因为自然界最容易以如其所是的自身内在显现,所以我们在自然界面前容易看到美。三段论为什么美?这因为几乎没有再简单的逻辑了,内在显现已经是纤毫毕露,这种美是就其自身而言向我们散发出逻辑的光辉、内在的光辉。只有人才可能体会所谓自身的内在显现,这是人的自由秉性决定的。

  当然艺术也是这样,艺术觉非娱乐、点缀、可有可无的,它是庄严和神圣的。但是我们看到,一旦回归它们各自的本真状态,自由的科学和自由的艺术,就会进入“美即是真”的境界。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艺术和科学的深层关联。

  我经常讲,我之所以呼唤自由的科学,其实是为了呼唤自由科学的理想。这种理想,在艺术和科学的关联之中,仍然可以得到体现。今天我们阐释艺术和科学的内在关联,基本的动机,从我的角度看——我当然更多地从科学家的角度看——我认为就是:科学家能够高调宣布“美高于真”,科学家高调地向艺术家靠拢,这正是他们内心里回归自身的自由本性的一个隐秘的冲动。这种冲动,他们自身未必了解;我作为科学哲学家,我要把它破译出来、阐释出来。我认为,科学家在审美之中,才能真正找到归宿,在自身的、现代的日常实验室生活中,有时候找不到归宿。怎么办?向艺术求助,向审美求助。

  这就是我今天的报告,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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