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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是他徜徉于云端放给大地看的风筝。而风筝，是他脚踩大地写在云朵上的小说。这个一生如在梦中并追逐梦幻的人，便这样同时拥有了写小说和放风筝两种伟大的才能。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是雪芹说给石头听的真实的谎言。而被一条长线放飞的满天纸鸢，却是雪芹大智慧、大才华、大心胸、大情怀的写照。 风筝，风筝，你快快飞，我们渴盼的雪芹，正在后面追。 乾隆十九年（1754）腊月的一个傍晚，大雪纷纷扬扬，染白了北京香山脚下曹雪芹家的茅草屋顶。正对窗映雪修订《石头记》的曹雪芹突然被屋外叩击柴门的声音惊动，出门一看， 在篱笆外瑟缩站立着的人不正是老友于景廉吗？雪光映照中，但见老友须发蓬乱、满面愁容，那只因战伤而跛掉的瘸腿正在雪地上不停地抽搐着。 曹雪芹于是赶紧打开柴门，一把拉住老友的手将他让进了屋内。落座后，曹雪芹奉上一盏热茶，待于景廉身上的寒意稍稍被驱散后方问：“叔度（于景廉字），家里又遇到难处了不成？”于景廉眼圈一红道：“雪芹兄，家里断顿已经好几天了。这大冷的天，家里缺米少柴， 我实在不知到谁家去借钱啊！小儿幼女又冷又饿，拉着我的衣袖哭着喊着要吃的，可我这当爹的硬是变不出大饼呀！你说这不是要活活急死人吗！”（家中断炊已数日，值此严冬，告贷无门，小儿女辈，牵衣饶膝，啼饥号寒，直叫人欲死不得矣）说罢，他掩面痛哭。 第二日，于景廉怀揣着曹雪芹筹措的五两碎银，提着曹雪芹连夜新扎的燕子风筝与曹雪芹洒泪而别。看着老友蹒跚而去的背影，曹雪芹长叹一声，心想但愿这几只风筝真能如景廉所言，卖出去，也好解老友一家饥困。 三日后的除夕下午，曹雪芹正在书房作画，忽听于景廉远远地在喊他的名字，出去一看， 只见老友牵驴提酒而来。定睛细看，驴背上驮着鸡、鸭、鱼、肉、鲜果、蔬菜。曹雪芹大惊道：“叔度，你莫不是撞了财神，哪来这许多肉菜？”于景廉笑道：“小弟特来报兄长大恩。小弟拿着兄长所制的风筝到了一个贝勒府上，那位贝勒一见，立刻以百两高价收购风筝，还说要小弟再做些送去。” 曹雪芹闻言也甚喜，但随即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对于景廉说：“叔度，若我将此风筝之技传你，今后你全家生计便不成问题了吧？若你再将此技传授诸多饥困冻寒之家，这人世就会少许多饿殍吧？那么，为兄就画些图谱，并以文字歌诀一一写明制法，将制风筝之法编制成册给你如何？”于景廉一听，深深一鞠躬道：“雪芹兄，你真是菩萨心肠啊！” 两年后，一本名为《南鹞北鸢考工志》的风筝工艺专著问世了。在这本世界第一的风筝理论专著中，曹雪芹以纸架结构和扎糊方法的分类首创中国风筝理论。他不但用通俗如话的歌诀、清晰明快的骨架图、色彩分明的绘画记载了43类风筝的制作方法和绘画图样，还从扎、糊、绘、放四个技艺层面， 将中国风筝这种源远流长的民族工艺上升为一种体现个人审美情趣的独特艺术。在这本书的前言中，曹雪芹写道：“古代太平盛世，社会上的孤寡老人和残疾病人都能有所养护，安稳度日，但在今天像老于这样的人，一旦打仗伤了腿脚，便丧失了生存能力，其一家老少缺衣少食，离死也没有多远了啊！风筝这门技术真的能够用来养活老于这样的苦寒之家吗？于是我怀着这个目的开始动笔来写这本《南鹞北鸢考工志》。” （因思古之世，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今则如老于其人，一旦伤足，不能自活，其不转乎沟壑也几希，风筝之为业，真足以养家乎？于是援笔述此《南鹞北鸢考工志》。） 与曹雪芹这种以风筝济危救世的动机相对应，其好友、宫廷画家董邦达在看过这本书的初稿后欣然为之作序，并在序中将曹雪芹视为一位居功至伟的大慈善家。他说：“我曾听说只要是教老百姓维持生计的人，无论他教的是大技术还是小技术，其道德名声都能被广泛赞扬，因其宗旨在于济危救世；而救死扶伤的行为，无论是有目的还是无目的，都能给子孙后代积累下好运气，因为人家的志向是救人。而像曹雪芹先生这样因怜悯孤寡老人和残疾人，不忍坐视他们生活穷困而写书传授谋生之道的行为，其伟大的功劳真是难以计量啊！”（尝闻教民养生之道，无论大术小术，均传盛德，因其旨在济世也。扶伤救死之行，无论有心无心， 悉具阴功，因其志在活人也。曹子雪芹悯废疾无告之穷民，不忍坐视转乎沟壑之中，谋之以技艺自养之道。厥功之伟，曷可计量也哉？） 让人叹服的是，曹雪芹在写作《南鹞北鸢考工志》的两年多里，竟然同时写成了《蔽芾馆鉴印章金石集》《岫里湖中琐记》《斯园膏脂摘录》等另外八本论述金石印章、园林湖山、烹调厨艺、编锦、印染、染织、织补、脱胎、竹木雕刻等工艺理论的专著，并将之合称为《废艺斋集稿》。更让人吃惊的是，这套大书写作的时间，也正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写作和定本的关键时刻。一边字字如血地写着满纸辛酸泪，一边却以菩萨心肠忙里偷闲地写着一部综合性工艺巨著，试问天下文豪，谁人能有曹雪芹这样渊博如海的学识，谁人又有曹雪芹这样慈悲若佛的心肠？ 放眼海内， 唯曹子一人而已！ 1943年， 北平城内，一封由日本人高见嘉十发出的手信被送到了一个叫孔祥泽的中国学生手上。这封并不被中国文化史所收存的手信， 像一颗低调而疯狂的石头， 无意中砸开了历史虚掩的大门， 让我们无意中隔着门缝发现了一位放风筝的巨人。 信中， 时为北平国立艺专著名外籍教授的高见嘉十催促孔祥泽速到他家中观阅一部中国古书。孔祥泽不敢怠慢， 立即动身前往。此前不久，孔祥泽为了学习西洋雕塑，经人引荐拜了日本人高见嘉十为导师，并参与了高见嘉十极为热衷的一个研究课题———中国风筝艺术。 于是在高见嘉十的居处，孔祥泽见到了那部后来影响他一生的古书《废艺斋集稿》。经高见嘉十斡旋，以重金从前清礼亲王府购得此书的书主———日本商人金山终于答应由孔祥泽等中国学者勘定这部奇书的真伪。包括孔祥泽在内的五位中国学者在金山的严密监督下，分别趁机用铅笔对该书进行了偷偷抄录。而孔祥泽得以部分抄下的正是这套九册古书的第二册———专论风筝的《南鹞北鸢考工志》。 短短二十六天后，金山携书返回日本。此后，该人该书便人间蒸发，再也没了踪影。而孔祥泽抄下的残书，也于十多年后毁于“文化大革命”。但这部奇书惊鸿一瞥式的出现，却让以《红楼梦》闻名的小说家曹雪芹，又以一位风筝达人、工艺大师的形象走近了我们。 2006年，由孔祥泽口述、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曹雪芹风筝艺术》一书在德国莱比锡图书节上被评为“世界最美的书”。“曹雪芹风筝”于是飞出了中国的天空，飞进了全世界人民仰望的眼眸之中。 节选自成向阳的《历史圈—我是达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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