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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版】学海堂:清经堂奥,备汇其中(下)

 泮溪别馆 2016-01-31

但学海堂初建于哪一年?宋巧燕没有给出确切的结论,然而学海堂建成的时代却有多处确切的记载,容肇祖在《学海堂考》中说:“道光元年(公元1821)春,始倡学海堂课,于经义子史前贤诸集,下及选赋诗歌古文词,示诸生以取舍之途,如诂经精舍例。……四年(公元1824)九月,复建学海堂于粤秀山半,十一月,堂成。”即此可知,学海堂开建于道光四年9月,而在此之后的两个月,学海堂就建成了。在这半山之上建一个楼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那个时代把建筑材料从山下运上来,恐怕也不件容易的事,然而在两个月内就能盖起这么一座宏伟的建筑,我对这种说法颇表怀疑,但容肇祖先生给出了这个说法,料想他必有所据,只是我未能查到他的所据出自何典。


开始走下坡路

阮元建起了实体的学海堂,他的目的大概有三个,一是办学,二是为了办学所进行的藏书,三则是刻书。我们先说办学。中国历代书院建成之后,基本上都是山长负责制,山长应当相当于后世的院长或者校长。由山长负责书院的全面工作,而后他聘请相应的学者和教师来教授招来的生徒,然而阮元在建成学海堂之后,却改变了社会上这种固定的做法:学海堂不设山长,而仅设学长,然而学长却不是一位,而是八位。阮元为什么这么做?按他自己的解释则是:“学长责任与山长无异,惟此课既劝通经,兼该众体,非可独理。而山长不能多设,且课举业者,各书院已大备,士子皆知讲习。此堂专勉实学,必须八学长各用所长,协力启导,庶望人才日起。永不设立山长,与各书院事体不同也。”


《皇清经解》一千四百卷,道光九年原刊本,360册一套


《皇清经解》的书根

在这里阮元说,学长其实跟山长的责任没有区别,也同样是教学生们上课,然而一个书院仅能有一位山长,那么他所教授的思想也变成了仅有此一种,所以他实行了八学长共同管理的方式,这样让学生们在选择导师方面变的自由了很多。阮元认为自己的这个方式是一大发明,所以他明确地说,学海堂自此之后永不设立山长。阮元的这个说法记载于《学海堂志》中。对于阮元的这个发明,宋巧燕给予了高度的评价:“阮元在学海堂设立八学长管理制度,是对书院制度的成功改革,是中国书院制度史上的一项创举。”宋巧燕认为,设立八位学长来共同管理学海堂事务,能够充分地让学生们学到不同的知识,并且这种做法还有另外的一个好处,那就是按照学海堂的制度规定,八位学长如果其中名额有缺,则需补足八位之数,但补上来的人必须由另外七位学长共同推举,这种做法“杜绝了地方官吏委派不学无术之辈滥竽充数的现象,保证了学海堂之师资力量”。


《皇清经解》每卷末列有校勘人姓名

但也有人对这种制度的设立认为有其自身的弊端,李绪柏在《陈澧》一书中说:“原来的学海堂虽然设有八位学长,但只有轮流负责每年春、夏、秋、冬四季举行的考试,出题阅卷,并无专人讲学授业,师生关系比较疏远,这确实是学海堂在制度方面最大、最明显的缺陷。”李先生认为,八位学长制正是学海堂的缺陷。但究竟是优点还是缺陷?我当然给不出一个结论性的判断,而学海堂却坚持按照阮元的办学理念,并以这种方式进行了下来。道光六年614日,阮元制定出《学海堂章程》。这个章程总计列有八条,其中第一条即是:“管理学海堂:本部堂酌派出学长吴兰修、赵均、林伯桐、曾钊、徐荣、熊景星、马福安、吴应逵八人同司课事。其有出仕等事,再由七人公举补额。永不设立山长,亦不允荐山长。”章程中竟然列出了八位学长的姓名,同时规定学长缺额时,必须由另七位共同推举,也明确地写明了学海堂不设山长,并且禁止任何人的推荐。


《皇清经解》书牌

学海堂的这种八位学长制,果真有一定的功效,而后培养出多位著名的学人,如果以名气论,似乎是以梁启超为名气最大者。梁启超在学海堂学习的时间,前后有四年。光绪十二年时,梁启超14岁,这一年他拜陈梅坪为师,而陈曾经任过学海堂的学长。这位陈梅坪曾是陈澧的弟子,如此算来,梁启超则是陈澧的再传弟子。第二年,梁启超就来到了学海堂。这里的学习氛围及教学课程让梁启超大开眼界,梁本身人很聪明,再加上他的勤奋,所以他在学海堂的四季考试中,每一季都是第一,这在学海堂的历史上也仅有两位这样的好学生,一是文廷式,另一个就是梁启超了。

但是,因为一个偶然事件让梁启超对学海堂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这就是他遇到了康有为。光绪十六年时,梁启超进京考试,他未曾考中就回到了广州,接着在学海堂里学习。就在当年的8月,学海堂的学生陈千秋带着梁启超去拜见康有为。梁第一次见到康就大感震惊,他在《三十自述》中这样描绘见到康有为时的情形:“时余以少年科第,且于时流所推重之训诂词章学颇有所知,辄沾沾自喜。先生乃以大海潮音,作师(狮)子吼,取其所挟持之数百年无用旧学更端驳诘,悉举而摧陷廓清之。自辰入见,乃戌始退,冷水浇背,当头一棒,一旦尽失其故垒,惘惘然不知所从事,且惊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惧,与通甫联床,竟夕不能寐。明日再谒,请为学方针,先生乃教以陆王心学,而并及史学、西学之梗概。自是决然舍去旧学,自退出学海堂,而间日请业南海之门。生平知有学,自兹始。”


《皇清经解》序言首页


《皇清经解》序言落款儿

梁启超的这段话写的很形象,他见到康有为的第一面,就被康有为所说的话给震慑住了,他有着当头一棒的感觉。梁启超用了一大堆的形容词来排比他那一瞬间的感受,为此,他竟然一晚上没有睡着觉,第二天就去向康有为请教学习的方向,而康有为让他先去学陆王心学。自此之后,梁启超就退出了学海堂,成为了康有为最著名的弟子。梁启超甚至说,他平生懂得“学问”二字,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这样的结果让偏好古文经学的人,包括我在内,当然都觉得不爽。因为梁启超转投康有为,则意味着他从古文经学阵营转投到了今文经学阵营里去了。

而后梁启超和陈千秋就在万木草堂跟康有为学习,然而,康的那种不顾事实的六经注我讲法,让有着古文经学功底的梁和陈,其实不是很适应。梁启超在其《清代学术概论》中,明确地讲出他二人对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的感受:“二人者多所参与,亦时时病其师之武断”,再后来,梁启超又渐渐地开始赞赏乾嘉朴学,认为朴学才是清学的正统派。即此可见,他在学海堂所学得的正统教学方式,即使是出于政治的原因在思想上所转变,但最终还是会回归到正统上来。


《皇清经解》目录

书院建成了,当然要有藏书以供学子们使用,林柏侗的《学海堂志》提到了本院藏书的来源:“藏书各种,有仪征公所授者,有大吏所颁者,有同人所贻者,有学长所购者。藏弆有籍,出入有规,以待堂中之士善读而有得焉,洵快事也。”看来,学海堂藏书所得渠道颇为多样,其中有一部分是阮元所赠送者,另外还有阮元的同僚等大官们所颁发之书。学海堂所聘的八位学长以及学生们也捐赠了一批书给本院,而所缺的部分则由那八位学长从别处购买而得。即此可见,学海堂的藏书规模确实不小,即使在阮元之后,学海堂仍有藏书购入,《学海堂志》中说:“同治五年(1866),郭中丞(郭嵩焘)入都留赠百金,学长固让,不获命,乃购《通志堂经解》藏于山房,与好学之士共读之,异时增贮群书,此为嚆矢矣。”地方大吏郭嵩焘赠送了一笔钱给学海堂,结果那几位学长却坚决不收,但是郭首长给钱的态度很坚决,没办法,于是学长们就用这笔钱买了一大套《通志堂经解》。由此可见,学海堂在历年的发展中得到了不少的藏书。为了能够将这些藏书得以完好的保存和使用,当时还规定了藏书条规,这个条规对考察书院藏书的管理颇为有价值,我将其抄录如下:

一、堂中藏书册二本,其一流交,其一存堂,如续有所藏,随时著录。

二、藏书凡若干箱,常日封锁,其钥匙随课流交,管课学长随时省视。

三、藏书每本首尾两页,俱盖用“学海堂藏书”图记。

四、设借书册九本,其一存堂,八学长各分贮一本。

五、学长如借读藏书,先在分贮之借书册自注某时借读某书,凡若干本,约以某时交回,分送现管课两学长,各照钞入分贮册内,仍于存堂之借书册照式注明,然后借出。遇公集之日,当众说之。后来交回,亦由现管课者核明书无缺少污损,方可收入于各册注销。倘届期未交,现管课者须问明何故,即详记于存堂之册,俾得周知。

六、借书如有遗失,系借者自行购补,如有点污损失,自行洗刷修好,方可交会。每逢公集,核实妥藏,庶可经久。

这个规定可谓足够严格,一是每种书各藏两部,一部用来使用,而另一部作为所藏,而这里所藏之书在大多数时间都被锁了起来。同时,即使是学长来借书,也要做详细登记并且及时归还;如果书不慎丢失,则需要由借书人自己再买一部,以此来补偿;破损之后,还要自行修补;在一定的时间内,还会对全部藏书进行核对。这样的藏书管理制度,似乎少见其他书院也会制定到这么严格者。


《皇清经解》卷首

学海堂在后世的名称,更多的是因为刊刻了《皇清经解》,这部大书对后世有着广泛的影响,然而该书最初的构思并不叫这个名称,当年江藩写出了著名的《汉学师承记》,阮元给此书写了序言。在这篇序言里,阮元提到了编辑此书的构思:“元尝思国朝诸儒说经之书甚多,以及文集说部皆有可采。窃欲析缕分条,加以剪裁,引系于群经各章之下。……如此勒成一书,名曰《大清经解》。”由这段话可知,阮元想编一部《大清经解》,但在编辑方式上,他打算采用《经籍纂诂》的体例,也就是按照经的内容进行相关的分类,而后刊刻成的书名叫《皇清经解》,在编辑体例上,并没有按照内容将清代经学家的著作分别附在每经之后,而是直接按照实际作者的单篇文章逐一刊刻,可见,阮元当初的设想与最终刊刻成书的结果,有较大的转变。

编辑此书时,阮元首先想到的,就是要请到在这方面擅长之人,比如江藩、顾千里,然而此时二人都已离开广州,于是阮元就请到了严杰。这位严杰是杭州人,当年阮元在杭州编《经籍纂诂》和《十三经注疏》时,严杰就曾参与此事。更为重要者,严杰严格遵奉古文经学的观念,在选择上不取宋儒义理之说,这让阮元对其颇为喜爱,有一度严杰还成为了阮元的家庭教师。因此,阮元把严杰请到了广州,由严来主编《皇清经解》。


《皇清经解》总编严杰跋语

道光六年,当《皇清经解》经过了一年的刊刻,已经达到上千卷时,阮元被调往他地任云桂总督。阮元在离开之时,仍然把刻书之事安排好。道光九年9月,《皇清经解》刊刻完毕,这部大书有1400卷之多。刊刻发行之后,广受各地学者所赞誉,李元度评价该书说:“尝论读书难,其在今日转易,何者?经学至国朝诸儒,实能洞辟奥窔,尽发前人之覆,今既有《皇清经解》一书以汇众说,又得钦定《四库全书提要》,类聚条分,以辨读书之门径,学者即二书求之,思过半!”这部书发行之后,有很多学人就是因为读到此书,才真正明白了学问的门径,李慈铭就承认该书对自己有着很大的影响:“迨得读《学海堂经解》,始知经义中有宏深美奥,探索不穷如此者,遂稍稍读甲部书,自汉及明,粗得厓略,而年亦既二十四五矣。”甚至这部书都影响到了海外,温兆海所著《朝鲜诗人李尚迪与晚清文人交流研究》一书有这样的论述:“李尚迪利用来京的机会,购买了珍贵的朴学著述。这些书籍的传送为金正喜的学术研究提供了重要信息,尤其是1831年李尚迪把清代重要的朴学典籍 《皇清经解》带回朝鲜,极大地促进了朝鲜经学的发展。”


芷兰斋所藏阮元款儿插屏


阮元题字

《皇清经解》刊刻完毕之后,版片就存于学海堂旁。学海堂对这些经版极其看重,专门制定了藏版章程,这个章程总计九条,其中一条是同意个人及其书坊来此刷印:“书坊有愿刷印者,先具领到堂交纳板租,然后定期开工,其板片甚多,不能搬远,该匠人等每早到文澜阁下刷印,薄暮散归,不作夜工,以昭慎重。”学海堂的管理以严格著称,然而在刷版问题上却网开一面,即此可见,为了书籍的传播,学海堂在制度方面也有所变通。

虽然学海堂对这套大书版极其看重,做了各种细致规定,但之后还是因为战争而受到了损失,陈澧续纂的《学海堂志》中有如下记载:“咸丰七年,夷寇据粤秀山。学长等以山堂多藏书板,募有能取出者厚赏之。有通事某甲取出,然缺失者大半矣。乃以舟载至城西之泌冲,庋于邹氏祠堂。劳制府闻之,捐银七百两补刻《皇清经解》,诸官绅亦捐资助成之,共银七千两。未及两年而工毕。时文澜阁已圮,庋板于惠济仓。”英法联军占领粤秀山之后,学海堂的师生们当然都已逃散了,但他们仍然惦记着这套书版,于是就采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做法,出钱让那些人把那些书版偷偷地从山上取了回来。回来一清点,书版损失了过半,但即使如此,学海堂的师生们还是把这些书版用船运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祠堂内。等战争平定之后,当地的父母官劳崇光捐银七百两,在他的带领下,其他的官员和妇人们也纷纷捐款,总共凑齐了七千两白银,用了两年的时间,把《皇清经解》损失的经版补齐了。

而今在市面上偶然还能看到整部的《皇清经解》,这部大书有360册之多,然而整部者基本上都有劳崇光的补版,而未曾补版的原版刷印本则极其稀见,三十年来,我仅在市面上见到过一部原刊未补版本,当然,我想把它拿到手,于是与群雄逐鹿,最终鹿死我手,得到了这部期盼已久的原刊本,这也算我对阮元开广东文化之风的敬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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