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有句老话,叫作“家和万事兴”。虽然每个家庭的成员构成都差不多,但日子却过得家家户户都不同。托尔斯泰说得好,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那么,怎样能够找到幸福的那些相似的根本规律?怎么样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再好一点呢?
其实,中国哲学最看重的,就是家庭里面的伦理关系。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里说过,古希腊是一个城邦国家,而中国是家邦式社会。古代有所谓四民之说,即“士农工商”。
“士”是指大学士,也就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所以“士”排在第一位。“士”的字形(),就像一个人双腿并拢站在大地上,堂堂正正。读书人胸中有治理国家的抱负,为官时叫“士大夫”;不为官的时候,也是个“士”。做了大夫以后,他原来的价值观是不改的。所以,这样的人排在第一。
排在第二位的是“农”,中国是农耕大国,农为立国之本,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以食为天”,粮食是否足够,决定着社会的稳定、民心的向背。中国的传统是重农轻商的,“工”排在第三,“商”排在最后,因为中国人的观念里是赞美自然的,反而是谴责很多人为的工巧,认为顺应天时的纯朴生活就叫作好日子。
《庄子·应帝王》里面讲过一个小小的寓言故事: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南海的帝王名叫倏,北海的帝王名叫忽,中央的帝王名叫浑沌。倏与忽这两个帝王时常在浑沌之地相会,浑沌作为地主,每次都盛情款待。时间长了,倏与忽觉得应该报答浑沌的款待之恩,就商量说:“人都有七窍,眼睛可以看美色,耳朵可以听声音,嘴巴可以吃食物,鼻子可以呼吸空气,唯独浑沌没有七窍,就是一个圆乎乎的大肉球,我们给他凿出七窍吧。”于是,这二位就每天给浑沌凿一窍,结果把七窍都凿开后,浑沌却死了。
通过这则寓言,庄子其实想表达的,是中国人崇尚纯朴自然的生活状态。
过去很多老宅子的门楣上都挂着“耕读传家”的匾额。一个家庭,既要耕作土地,养家糊口,以立性命;也要读圣贤书,通晓道德礼义。书本上的道理和劳作中的道理合在一起,这就是中国的家邦制度。
儒家学说中,宗法制社会里,人有“五伦”,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种关系。这五伦里面,有三种是家庭关系父子、夫妇和兄弟。而另外的两种,君臣关系比照的是父子关系,朋友关系比照的是兄弟关系。也就是说,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里面的五伦之德,其基础就是家庭关系。
儒家和道家,是中国哲学系统的主体构成。其实,儒家和道家也是一组平衡,儒道互补,儒家的精神和道家的智慧交相辉映。孔子所代表的儒家更重名教,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更重自然;儒家重入世的责任,道家重出世的自由。所以,入世与出世之间,社会与自然之间,是一种平衡。人要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多一点责任担当,少一点恩怨计较。这种平衡智慧,大概就是一种好的状态。
平衡是一种关系,用今天的词来讲,就是“和谐”。家庭关系,放大了就是社会关系。虽然“五伦”里的君臣关系已经不存在了,但是父子的关系还在,夫妇的关系还在,兄弟、朋友的关系还在。家庭是社会的核心,是伦理道德最基本的起源。以农为本,以和为贵,以德为荣,以伦理关系中的这一切作为关系的枢纽,这其实就是中国人的传统道德。
现在的中国社会有一个特殊情况,就是很多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对孩子教育的财力、精力投入越来越多,孩子也掌握了越来越多的知识,但是,我们不能丢了中国人的家教和门风。
中国是礼仪之邦,礼仪是最重要的教育。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每一个阶段的学习,都有不同的侧重点。《礼记·大学》中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里面讲了人生的八个不同阶段,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八个阶段里面的前五个阶段,其实讲的都是一个人在家里的修为。
为什么连农民都读书啊?为什么耕读可以传家呀?因为你如果不去读书,不了解知识的话,你怎么能够了解世界呢?而一个人如果没有诚意,不能正心,何以修身呢?没有对自我的修养,何以齐自己的家?
只有把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都做到位,走到社会上,遇见好的机遇,才有可能去实现治国、平天下的人生抱负。所以,中国人有句话,“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个儿家里面都不能收拾得干净整齐的人,何谈去治理国家天下呢?本文选自《于丹字解人生》东方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