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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飞机和坐轿车的男人

 阿里山图书馆 2016-03-08

英国大作家、布克奖得主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今年1月19日度过了七十大寿,他的小说新作《时代的喧嚣》(The Noise of Time)由乔纳森·凯普出版社于1月28日在英国出版。

为什么单挑这一天?

原来,1月28日是《真理报》大批判文章《是混乱而非音乐》发表八十周年。

几乎断送了肖斯塔科维奇的《真理报》社论《是混乱而非音乐》

等电梯的男人

巴恩斯的《时代的喧嚣》将把读者带往苏联。此书不到两百页,分三部分,用第三人称描写了一个等电梯的男人、一个搭飞机的男人和一个坐轿车的男人与政治权力之间的三次对话。

三个男人是同一个人——音乐大师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等电梯、搭飞机和坐轿车的场景浓缩了他人生的三个关键时刻和他政治生命的三大特色:朝不保夕,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1937年5月的一个夜晚,三十岁的肖斯塔科维奇守候在列宁格勒一幢住宅楼的电梯旁,等着警察同志上门把他带走,送他去流放地,或拉到郊外的树林,就地枪毙。

在可怕的等待中,他思前想后,从个人历史直到危在旦夕的父母、情人、妻子和女儿的命运。

1936年1月26日,他创作的四幕歌剧《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在列宁格勒首演两年后,又在莫斯科大剧院上演,斯大林亲身光临,却在第三幕结束时戏剧性地拂袖离去。两天后,《是混乱而非音乐:论歌剧〈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在《真理报》发表。社论没有署名,但透过行文的语气,很多人一眼就看出,其作者八成是斯大林本人。

一·二八社论立刻将享有国际盛誉的作曲家推入了绝境。

 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



 他已经被枪毙了

肖斯塔科维奇能逃过一劫,很大程度上出于侥幸。

1937年,他受命前往俗称大房子的内务部列宁格勒州总部,交待是否参与了图哈切夫斯基元帅刺杀斯大林的阴谋。作曲家知道自己完蛋了,但既然没对他用刑,他还是断然否认。人民调查员扎克列夫斯基同志要他回家好好想想,第二天想明白再来。

今年1月2日,英国广播公司二台播出了九十分钟纪录片《列宁格勒和反抗希特勒的交响曲》,肖斯塔科维奇的指挥家儿子马克西姆在片中对英广电台的主持人汤姆·瑟维斯讲述了当年戏剧性的一幕。

“第二天,”马克西姆·肖斯塔科维奇说,“他对我母亲道了再见,知道等待他的是劳改营,或是执行死刑的射击队,然后他去了调查官的办公室。他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但是没人露面,他等了大概三四个小时,在办公室外。有人来了,一个低级别的员工,他说,‘您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您等谁呢?’他答‘我等谁谁谁呀’。‘噢,他已经不在这儿工作了。他已经被枪毙了。他来不了了,您可以回家了。’所以他就回家了,事情就这样了结了,但它了结得可能并不是特别严肃。”

搭飞机和坐轿车的男人

十二年后的1948年,肖斯塔科维奇受命搭飞机前往美国,到纽约的华尔道夫饭店,作为代表团的明星成员,参加苏联出资的和平大会,用生硬的语调念出长期迫害过他的日丹诺夫等人事先给他准备好的发言稿,批判自己的作品和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在自我羞辱的同时,也饱受了小说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作曲家儿子和中央情报局在册特务尼古拉·纳博科夫等渗透进和平大会的反共知识分子的当众羞辱。

又过了十二年,1960年,在“玉米棒子尼基塔”的领导下,党决定肖斯塔科维奇必须入党,以表明作曲家同志对赫鲁晓夫和新路线的认同。他坐在小轿车的后座上,自感是个驼子,“道德上,灵魂上”都是驼子。他发现了自己最大的失误:“活得太久”。

朱利安·巴恩斯有套用别人书名的习惯,为他赢得布克奖的小说《终结的意义》,便得名自弗兰克·克莫德的名作《终结的意义:小说理论研究》,今次的《时代的喧嚣》之名,则径取自苏联大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的同名回忆录。

郭国良译《终结的感觉》由译林出版社出版于2012年。

克诺夫书局的美国版巴恩斯《时代的喧嚣》定于今年5月10日上市。

  朱利安·巴恩斯


肖斯塔科维奇:我的懦夫,我的英雄

1月30日,巴恩斯在《卫报》栏目“我的英雄”刊文,向作曲家致敬。文章如下:

我的英雄是个懦夫。确切地说,经常自认是懦夫。更确切地说,所处的位置不可能不当懦夫。你和我在他的位置也必然是懦夫,假如我们决心去做与懦夫相反的人——英雄——那么我们必然是极为愚蠢的。那些岁月里反抗强权的人都被杀死了,他们的亲属、朋友和同僚也蒙受屈辱,进了劳改营,或遭处决。因此,当懦夫是唯一合理的选择。

他就是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维奇·肖斯塔科维奇,他比整个音乐史上的任何一位作曲家都更感受到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达终生的权力重压。1926年,他十九岁时就写出了《第一交响曲》;这是轰动世界的成功;三年后,接受作品题献的人被捕并遭到枪决。他们处决接受交响乐题献的人?是的,还有音乐理论家们。还有那些带着疑问、远远地瞅一瞅斯大林偏执双眼的一切人等。

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与我相伴已有半个世纪;还有他存在争议的回忆录《见证》(Testimony)出版以来的“肖案”。对权力顶礼膜拜并长期担任作曲家协会头头的吉洪·赫连尼科夫曾荒谬地声称,肖斯塔科维奇是个“快活的人,一点害怕的事都没有”。但是正如俄国人常说的,狼不可能说出羊的恐惧。肖斯塔科维奇经常担惊受怕(三十年代侥幸免于一死)、谨慎而多疑。但尽管对斯大林的权力抱有合理的恐惧,他却不怕斯大林本人(人所共知,赫连尼科夫反倒当着独裁者的面拉在了裤子里)。

肖斯塔科维奇守住了自己的立场,向凯撒付了他应得的(而凯撒在那些岁月里非常贪婪),写私人的音乐,也写公众的音乐,保护家人,盼着好日子。英勇有许多形式,比表露在外的更多。

  巴恩斯小说《时代的喧嚣》英国版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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