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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糕记

 圆角望 2016-03-15

  ※酱生活

  ■鱼子酱

  

  春节结束的时候,朋友送来了一筐自家打制的年糕,千叮万嘱:“要用水浸没,经常换换水……”同为糯米食物爱好者,忘了谁先起的头,总之,到了后来,但凡吃了年糕,都要拍照传给对方——就着白粥煮的、蘸上了白糖或者黄豆粉的、洋风十足的咖喱年糕、中规中矩的酒酿年糕……与其说切磋年糕的花式料理技艺,彼此心照不宣的,是成年人也有份幼稚的“虚荣心”。

  随着年糕库存的减少,推陈出新的娱乐也进入了收尾阶段,友人莫名惆怅。“小时候最喜欢家里打年糕。刚打熟的年糕,切下一小块蘸红糖,美!”农家生活经历的缺失让我对传统饮食长期心向往之,如今,“活历史”近在咫尺,我自是欣喜难掩。

  怕是见到了我这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友人笑笑继续:“三分粳米七分糯米是原材料。两种米混在一起,放在木制大蒸笼里蒸到六成熟,这是开打的前期准备。那时候,家里有口大石臼,也是父辈亲手打磨的,打年糕的活就在里头做。一个石臼,几个强壮的男人围着,喊着号子,轮番敲打。”话语间,我已然被带入了这番劳动场景中,男人们浑厚的吆喝声,石头做的大榔头沉闷的敲击声,一锤一锤,混杂着被打进了还不能称为年糕的白面团里。

  “石臼边同时围站着三两个手劲儿不错的女人,她们在敲打的间隙推揉着面团,用巧劲儿中和男人们过于实在的力量。等黏性足够了,负责切的女人会按长宽约莫25(厘米)×10(厘米)的尺寸依次切下面团,压扁,在竹匾上排开、码好,放到阴凉的地方。等过些日子,一条条年糕完全变硬了,再一股脑儿地倒进水缸浸没——这是一种储存方法,可以从年尾吃到来年四、五月呢。”

  明明是三十年前的记忆了,在友人的口中,连细节都历历如昨。“现在机器加工的年糕已经没有当年的韧劲儿和淡淡的糯米香了啊,乡下打年糕的人也越来越少,真怕手艺失传啊。”至此,我竟也不自觉地喟叹起来。

  速食时代里,时间的投入被定义为消耗。从耕作到收获,直至加工,我们等不及四季的轮替,也等不及手作的冗长。吃饭既然是为了果腹,能下咽就成了唯一的重点。在“颜值即正义”大行其道的当下,相比于对品相的苛求和口味的猎奇,口感在某种程度上反倒被边缘化——说到底,只是为了果腹嘛。而我们,没有了认真咀嚼口中粮食的耐心,自然也尝不到米粒留在舌尖的微甘,又如何指望对饮食怀有一颗圣心呢?

  说到此,不禁让我想起一位日本老汉。老汉自1963年起在大阪开了一间大众食堂。食堂的外观并不起眼,菜色也寻常,却常年簇拥着大批拥趸者,他们的目的清晰明确——品尝一碗由老汉古法煮制的白米饭。

  米饭制作的工序与日常烹饪并无二致——选米、淘米、蒸煮。只是,在老汉的食堂里,道道是仪式。

  虽然是从粮店采购的大米,但老汉却自有心得:“用手抚摸优质的大米,会从手心一点点感受到米粒丝柔而细滑的质感。如果是普通的米,摸的时候会有类似抚摸干燥物品那种沙沙声,感觉也是硬而扎手的。”

  巧妙地利用指间的力道,则是淘米的要义。为了阻止浓白的淘米水被米粒吸收,他坚持用流水反复细淘,让每一粒米经由指尖充分摩擦,“因为已经做很久了,只要一洗米,立刻就能分辨出其中好坏来。我这双手记得那种感觉。”

  煮饭的水被老汉形容为“替米饭注入灵魂的关键一步”。为此,他会在前夜将自来水放入装有备长炭的大瓦罐中静置一晚上,让水中的漂白粉和其他杂味统统去掉。

  最后的蒸煮是在一座拥有近半世纪之久的红砖灶上完成的。之所以用土灶是因为红砖能把热度传导到饭锅的每个部位,避免了受热不均。80多岁的老汉一旦开始煮饭就寸步离不了灶台了。为了不让米饭煮到结块,每隔数十秒,他就会娴熟地转动一次锅盖和饭锅,一气呵成的动作里一派匠人风范。

  这样一碗选材考究、制作不含糊的白米饭,老汉一煮就是50年。

  有人说日本人对物的敏感是源自其资源匮乏,有人将这种对传统手艺的崇拜解读为一种原始落后的文明,老汉的话朴实却耐人寻味:“可能在我心里有一种自负,认为我背负着日本的饮食文化。”

  想来,失敬于传统恐怕也是文明的失落。当一碗让人衷心感叹“好幸福”的白米饭成了稀缺品,“小确幸”被哄抬倒成了现代文明的一种荒腔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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