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乡村女人的江湖「有故事的人」

 汉青的马甲 2016-06-25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325个故事



作者配图



乡村女人的江湖

王青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风波庄。



恰好,这个小村就叫风波庄。这个风波庄,同别的地方的村庄无二样。在平原的一个点上那样安静的卧着。这里的人,也就像那里的玉米高粱蒺藜一样生活,朴质归朴质,狡黠归狡黠,命不好的也就干脆不吭声的承受着,甚至,你看不出生活在他们的心上撂下的刀子。春天,照样刮风,黄土漫天。夏天,太阳毒辣,原野无际。秋天的丰收在冬天的漫长中闲闲地絮着。


在慢寂无聊的岁月中,三儿他奶,一直就是这个乡村江湖的传说。哪怕他去世多年以后,仍然有女人吓唬孩子说,你再不听话,某某就来找你了,孩子顿时噤声不哭。


三儿他奶是一霸。简单说吧,谁家的媳妇受了气,觉得自己都有可能要气得喝农药的时候,往往和三儿他娘感慨一声,我家的“不讲理”都快赶上你家了。她们很清楚即便三儿他娘一贯是能忍能挨的性子,背地里也没少落泪。三儿他奶多年以来欺负三儿他爷,他爷一直住在菜窖里。得了严重的老风湿也不敢吭一声。三儿他姑的婆婆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因为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儿媳,亲家母就会毫不留情的把她家的锅砸掉,把仓里的粮食撒得到处都是。自从三儿的姑姑嫁到她家,锅已经换了十六个了。


有一次大队书记家的猪拱了三儿他奶菜园中的几颗菜,三儿他奶从日出骂到日落,大队书记的娘后来跪在地上求情,三儿他奶本来就是无理搅三分,得理更是不让人。直到最后骂得满嘴白沫,酣畅淋漓。可是大队书记毕竟是村中最大的首领,脸上挂不住,自己老娘窝囊地跪着,更让火起三丈。他气得非要辞官拿刀杀人不成,大队书记的爹夺刀把胳膊都扭了,一边站着拿着棍子一直不出手的三儿的六叔七叔。大队书记的爹心里颤啊颤的。月儿升起时,三儿奶才扭搭着屁股得胜回家了。


三儿他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家独大的江湖会因为小蛋娘的到来而有所改观。小蛋娘在娘家做姑娘时就名扬乡里。不是贤惠能干,而是霸道有名。就是最不讲理的痞子也得让她三分,还不敢不干不净的说“好男不跟女斗”。小蛋娘的扬名立万是和一个老娘们比在大庭广众下脱衣服,一边一群男人哄呀哄,当脱到只有奶罩和裤衩的时候,那老娘们落荒而逃。小蛋娘赢了胜利却输了婚姻,和她订婚的未婚夫坚决退婚,小蛋娘以自杀威胁都不管用。最后,小蛋姥爷为了不把女儿砸到自己手里,嫁了老实贫穷又懦弱的小蛋爹。小蛋娘就成了三儿的舅奶。


这两个女人相遇,平淡的生活就陡起波澜。



三儿他奶和小蛋娘吵架的场面,那是蔚为壮观。两个中年妇女叉着腰、瞪着眼、卷着半截裤腿,唾沫横飞、眼瞪得通红地骂着,从早上到中午,两人挨个把彼此家里的亲戚问候了一遍,生殖器满天飞。当然因为是姐姐和弟媳的关系,很多时候被骂的人重叠了不知多少次。周围看热闹的由多到少,又由少到多,从早上挑水到中午午睡,这两个人酣战不休。三儿的舅爷小蛋爹来看了几次,又蔫蔫地退了回去,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他姐。唉!他只有闷在那抽旱烟。一边有人怂恿你上呀上呀,抽你老婆一巴掌就好了。结果还没有近身,就被强大的气场震慑的讷讷无言。


这时候的三儿也很无奈,但是三儿有自己的办法,他到奶奶家,把奶奶养的猪往外去一放,高声喊,奶奶,猪跑丢了,奶奶就像丢了魂一样的赶紧跑回去找,待气喘吁吁把猪找回来时,那边早已把自己当成得胜将军,凯旋回家了。当然,三儿,有时候,也把舅奶养的鹅偷偷放跑,这样得胜的就会换了将军。


这样的事,尤其在农闲的时候,人们会自动围成看客,观者如堵。甚至还有的人在双方骂的时候点评一两句,或者在二人相骂时插上一句嘴。怒目相向的两人旁边是一群哄笑的人。这个村庄也就犹如开武林大会争夺盟主般喧嚣。看热闹的看热闹,闲聊天的闲聊天,起哄的起哄。有时候,半大嘎小子们还会钻到姑娘群里东摸一把,西摸一把,讨不得便宜,白得顿骂。人群中也会迸发出或说豪爽或说粗野或说暧昧的笑声。甚至,也可能夹杂着一些学习者,当大姑娘变成小媳妇后怎么和恶邻居狠妯娌横婆婆斗法,诀窍全在其中。据说这个村庄的姑娘嫁到外村去,鲜有受欺负的,即便刚开始婆婆想摆点谱,拿捏拿捏人,被三儿他奶和小蛋娘熏陶的影响立马显现。


如果说三儿他奶的性格是糙而泼辣,小蛋娘就是豁出去的任性。


小蛋娘怀着小蛋的时候,更是各种作妖。风吹不得,雨淋不得。三天必须有顿肉(那可是还不怎么能吃饱的七十年代末)。有一次因为小蛋爹买肉买迟了,小蛋娘跑到村子的大坑边,一边干嚎一边做要跳水状,眼睛直瞄着赶过来的小蛋爹。结果一不小心还真掉到坑里去了。被强壮的青年湿漉漉地捞上来。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敢议论她馋她懒她胡闹她不讲理。除了三儿他奶才敢与她终极对决。


小蛋出生本是有一个兄弟小球的。结果出生的冬天小蛋爹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打了小蛋娘一下子。然后酒醒溜了。小蛋娘把两个孩子往门垛的草里一放,自己在院子里干嚎了一夜。早上跳了已经干了废了的水井,腿也跌断了。救上来时还是嘴中念念有词地骂着。三儿他娘当时抱走了小蛋,没想到小蛋娘真不管小球。结果小球的人生就在刚满月后结束了。


除了两个横女人,村子里还有一个谁都不敢惹的疯女人。


而疯女人不疯前是人见人夸的好女人。


村子的东边有个大坑,常年干着,渐渐地人们盖房用土就到那里取,坑越来越深。有一年,连续下了好长时间的雨,雨水把大坑注满了。不知深浅的几个孩童去那游泳,第一个下去的就没上来,别的孩子吓得哇地哭了,哭声引来了周围的人,大胆的会游泳的下去摸,摸上来后,孩子早就没了呼吸。孩子的母亲披头散发地从劳作的地里奔出来,看到孩子,嗷的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孩子的父亲蹲在地上,抹着老泪。母亲后来爬起来,只会笑了,笑得很邪性。她就这么疯了。只有月亮圆的晚上,你才能听到她凄厉的哭声,像旷野的狼嚎。她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永远活在她的话语中了。父亲后来爱上了赌博,输的时候就揍自己的疯媳妇出气。这家就这么败了。


疯女人本来也是有机会的,随着时间的疗伤,她渐渐好一点了。


可是,生活中从来不缺少意外,只是不知道落到谁家的身上。但是却又看在的疯女人的眼里。



那一天,大队部里的马受惊了,拉着一车粪狂奔在路上。周围是疯狂躲避的人,看到人跑,马更紧张,跑的更快。小柱子带着自己唯一的妹妹在大坡上玩,看到马过来了,非要看,小柱子一把没拉住,妹妹从坡上滚下来,和马车滚做一处,红的,白的,一地都是。小柱子最后一次看到的是瘪了的妹妹。柱子的爸妈娇儿娇儿的哭着,找到大队部里的领导,直撞他们的头,后来,就杀了马,把肉分给大家,很快大家都忘了柱子爸妈的眼泪,只记得马肉的味道了。


但那天疯女人在场,她抱起已经成了纸的孩子,跑呀跑,跑丢了鞋,跑散了发,一边跑一边再次嚎啕。强壮的男子都追不上,后来分几拨人接力,才从她手里夺下。从那以后,疯女人的狼嚎就只剩下了傻笑。生和死,好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其实,不过一口气的距离罢了。


三儿他奶和小蛋娘的战争依然是互有胜负,村里的人依然把这当成八卦电影兼娱乐聚会。尽管后来也有广场舞,但是战争一起,人们还是会选择有杀伤力的动作片。三儿她舅爷依然唉声叹气,再也不敢雄起揍老婆一次,三儿他爷干脆在地窖里躲着都不出来。而深度掺和这场战争的就属疯女人了。她只要听到响动,第一个冲出来。她敢扇三儿他奶与小蛋娘的耳光。有时候她扇完她们之后就扇自己,那么你会看到三个女人滚到一起,至于胜负,就再也分不出了。


风波庄的这三个女人,直到他们离开这个世界,才终于成了传说。


而三儿,这时已经背井离乡的在外地打工了。


还是那个小村庄,还是那里的人,那里的故事。也任由岁月静静得淘洗着。




作者:王青,忝居园丁之列,家在巢湖之滨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