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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族里的几桩玄疑事件 总之，我娘是在替我小时候一切得罪神仙的地方乞求原谅。 私人记忆系列06 第一件是我爹经历的。小时候不知听爹讲过几遍。每次听，都惊悚半天。但是，一者是我爹时间与数据不太精确，二者我小时候也只专注于故事情节，所以这件玄疑里的精确时间、数据与地点，很多来自我娘前几年的口述——我娘从我大奶奶、干奶奶、我爹那儿听来的，但她记忆精确，而且爹娘各自的版本有细微差异，我会在后面标注。 民国32年（1943）秋天爹跟随大奶奶上山西潞城长冶要饭。当时同去的有我的干奶奶（也就是爹的干娘）和他的儿子虎林（爹的干哥，我们兄弟姐妹的干大爷）、我村与我干奶奶有亲戚关系的李劳子一家（他的儿子叫林生）。 三个孩子，当时虎林最大，12岁。我爹11岁。最小的是林生。他们每天结伴去捡煤渣。 有一天，日本炮楼上的一卷军用地图不知怎么的掉出来了，被三个孩子捡到。三个孩子没一个识字的，不知道那是什么玩艺儿，就看着花花绿绿的怪好看。林生最小，就撒开娇了，哭着非要归他一人，说这么好看的东西俺还没见过哩。于是虎林与我爹退让，那卷东西就让林生拿回家了。林生的爹李劳子其时在山西卖咸肉（后来重回河南我们村后，他终身的职业也是杀猪卖肉），认为儿子带回来的这卷东西，割成小块包他的肉最好了。没想到被站岗的黑兵（娘说的黑兵，应该是伪军？因为伪军那衣裳是黑的嘛）发现，汇报给日本人，说李劳子通八路，于是李劳子被老日的逮走，终日被灌辣椒水，叫他交待与八路什么关系。他能交待什么呀，一问三不知。据说再不交待就要问斩，大家全慌了。只有干奶奶不慌。 干奶奶是我们整个家族的仙人。从小到大，病呀灾呀难呀，我们家请出的都是干奶奶。媳承婆业，干奶奶死后，继承干奶奶这个职业的，是她的儿媳妇，也就是虎林的媳妇，我们的干大娘。娘说，干奶奶敬的神是是胡大仙、二姑姑、九姑姑。 胡大仙，娘没给我说清楚是谁（我怀疑是狐仙），只说二姑姑是玉皇大帝的干闺女，九姑姑是亲闺女。还说玉王爷九个女，前面八个都落凡，只有九姑姑没落凡。而二姑姑与九姑姑是仙界骨干云云。也不知干奶奶请的是二姑姑还是九姑姑。总之，干奶奶在家一作法，当天晚上，吊在房梁上的李劳子就听见有人叫他。 睁开眼一看，一个女人，红袄绿裤。娘说，这是姑姑借干奶奶所在村里的小梅子显身呢。 小梅子一看李劳子醒了，说，你下来！ 李劳子说我怎么下来？ 小梅子说你翻身试试呵。 啧，一翻身，掉下来袅。 小梅子说，你往外爬（爹的版本是往外爬，娘的版本是走出来）。 李劳子往外爬的时候，是三道岗。爹说第一道岗，两个日兵在瞌睡，李劳子就爬出来了；第二道岗，两个日兵在打牌，李劳子还是爬出来了；第三道岗，明明两个日本兵睁着眼，但就是瞧不见李劳子……总之，李劳子顺利越狱。据说中间还过了一道堑沟，李劳子无力，直接掉下去的，但由于有姑姑护佑，他就这么毫发无损毫不费力地连夜爬进了家。爬进家之后，李劳子一家就跑了。我问，跑回我们村么？娘说，不用跑那么远，他们就跑的离长冶五里远，就没事了。 娘说，老日子最后扭住了干奶奶，并且全城戒严。但干奶奶跟他们说不知道！黑兵说，他天天叫你姐姐，你不知道？翻译官跟老日子骨噜的啥，不知道。但保长在地上写曰：俩人都是安阳县，但一个是XX村（干奶奶所在村），姓常；一个是XX村（我村），姓李。于是老日的只得放了干奶奶——我们三家结伴逃荒要饭，是民国33年，也就是1944年春天才从山西回来的。 第二件是我娘经历的。我那个夭折的姐姐，名叫万菊（以后专文写他们，还有个夭折的哥哥叫万福，是我们家族传说中的神童级人物）。万菊五岁的时候，得急性脑膜炎死的。但是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爹在蒋村的红专学校种地兼学戏，不在家，万菊在炕上突然跟我娘说：娘，你咋不跟人家说话哩？ 我娘说：跟谁说话？ 万菊说：磨台儿（灶台）上疙就（蹲）着一个小公女儿（闺女儿），人家一直对着你笑哩…… 后面的情景你们自己脑补，我娘吓得…… 第三件是我经历的。我大三寒假（应该是1989年1月）发生的，但得从大二暑假说起。大二暑假回家，进当时的主屋南屋，进屋后才发现，门里面卧着一只大狼狗，吓我一跳，它居然没反应。娘说，它知道咱们是一家人。问题是它从未见过我哪。娘说，没见过它也知道，它会闻味儿。其时我小婶经常端着自己的饭碗，吃饭时到我家串门，那只大黄狗天天见她，可每次见都咬着裤管不让进（大狼狗不咬她人就咬裤管）。总之，全家都认为这狗狗很灵气。但是，由于它是朋友家给的，所以它想家。为了防范它跑家，二哥用粗粗的铁链子拴着它。大三寒假，我再次回家，我娘和二哥已搬西屋去住了（二哥二嫂北三间，我爹我娘南二间），南屋变成了我家的储藏屋。狗狗呢，不在南屋门里拴着了，改在南屋门外，我清楚地记得，为了不让人家想家出逃，二哥直接把一个大猪头骨碌在狗狗面前，由着它啃。而且，你们也应该知道，八十年代末期，正是农民吃饱的年代，农家可以缺钱，但是没有缺粮的，所以后面故事的发生，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第一，这个灵通的大狼狗，不缺肉肉吃，且粗大的铁链拴着。它守护着我们家的南屋门，链子所及，正好是谁进门，它就能咬住谁裤管的长度。 第二，农民哪个时候家家吃的饱登登的，特别是年三十晚上，没有人会出门偷吃的，就是贼，也会收手过年！ 第三，我们那儿的规矩，是年三十晚上吃饺子，初一早上还是饺子。但是初一早上的饺子，得年三十晚上提前包好。试想我们家大大小小十几口子，需要包很多呢。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当晚吃的熟饺子，剩下一大碗，是由我端到南屋东二间的炕上的。我们当晚包的早上吃的生饺子，一个一个摆在簸箩（你们见过这玩艺儿么？农家每家必有的，各种用途）里，也放在炕上。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早上，娘指派我去端生饺——端生饺就需要用簸箕了，把饺子一个一个挪到簸箕里，再端到厨房。煮完了再去端…… 我飞跑着经过大狼狗身边，它的猪头还在地上骨碌着，但是我进南屋门的时候，就预感不妙，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心神莫名其妙就慌了，心跳也加速中，待进了里间，一看，所有生饺全不翼而飞。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并且早就准备好似的，尖叫一声就往外跑。汇报给我娘后，没想到她那么淡定，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看我不明白，娘又补充一句：咱家以前发生过这事…… 大年初一，没法针究这事，但我脑子一直放不下来。狗狗不会吃，何况它还拴着哩（后来人家终于有一次挣脱了，找人家原主人去袅）；老鼠也吃不掉，那么多，何况老鼠只会糟蹋，何况老鼠也应该首选熟饺，但旁边一碗熟饺安然无损；那…… 事后娘跟我说，狐仙干的。娘说，大奶奶敬过狐仙。狐仙特点，有的是看家，有的是往外倒腾。据说姨奶奶（我爹的姨）的嫂，在我们家能看见狐仙，说人家一个和尚头，手里掂个空布袋。她死劲儿瞧狐仙，狐仙就走了。姨奶奶的嫂敬的是黑风大仙，有眼，所以能瞧见我们家的狐仙。大奶奶从此不敬狐仙了。叫保福爷给做了什么仙家轮（我不懂），仙家轮用纸绑着挂墙上。大奶奶没了东西就骂他。据说狐仙怕骂他姑姑。大奶奶还拿鞭子在院门口打。有的狐仙被打骂怕了，会把东西给你送回去。娘还跟我讲了诸多狐仙的故事。什么谁家结婚哩，新被子找不到了，几十年之后，在某个没人住的房子找到了，被子都成灰了。至于我家，52年发生一件，58年发生一件。 52年的，娘讲的比较简单，说年三十上午吃饺子，下午找剩下的饺子，没了。狐仙作案。 58年的比较复杂。58年的正月初四早上，娘生了她的第三个娃，也就是我现在的大哥（前面有万福和万菊，以后专章讲这两个夭折的家族神童）。娘说，正月初四她生娃，正月初四家里就断炊了，没任何吃的了。正月初一至初三，有馍吃。喂的一个小猪，杀了它。有30斤肉。给二奶奶二爷爷斤把肉，猪杂碎自己留下，其它的肉卖掉换钱。初一吃肉吃馍。初二给仙生大爷切块肉吃，爹领着孩子（万福万菊）去我姥姥家拜年。初三晚上娘开始难受，但家里只有不足一个的花糕（遍插红枣的那种盘花馒头）。大奶奶给娘切了一个猪耳朵，一些肠子，馍烧了烧。难受时不吃，不难受时吃一口。 初四早上，娘生了之后，大奶奶给娘弄了碗红糖水，娘一喝，哇的就哭了，埋怨我大奶奶说：我生了三个孩，就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好喝的东西！ 娘与大奶奶关系好着哩。虽然爹是过继给大奶奶的，但我娘对大奶奶孝顺着哩，婆媳两个互相疼，没有红过眼。后来大奶奶瘫在床上，大便不通，我娘没法，有时候得用手帮助大奶奶拉便。我听说这些故事后，甚至直接跟我老公谈判，说，你娘若生病，这些事我可做不来，你来呵……所以，我娘这样埋怨我大奶奶，就是很重的了。问题是，一者是穷，二者是我大奶奶一辈子没生过孩，她哪知道女人生了孩子须要喝红糖水？（今年我家族里添了三个猴娃娃，虽然都是在市医院生的，但每个产妇生后，第一件事还是喝红糖水）。大奶奶知道，还是56年的事儿，56年张沛的生闺女，其娘问大奶奶：胖老婆儿你家有红糖没有？大奶奶才知道生孩子喝红糖水之理。但是光知道也不行，你得有哇，正好58年政府有规定，凡是生孩子的人家，可以领二斤红糖票。所以娘终于喝上了第一碗红糖水——写到这里，我都哇的要哭了。我的娘亲，生了三个孩，54年一个，55年一个，58年一个，生第三个才知道天底下有这么好喝的东西！所谓的新中国，我们的父辈母辈到底过着啥日子？ 红糖有了二斤。但娘大年初四生了娃之后，家里就断炊了。啥吃的也没了。二奶奶给送来二斤米，娘喝了一天米汤，米就没了。初四晚上，大奶奶疼他的儿子，想让爹吃最后几口肉，端开锅一瞧，光剩下汤了，肉没了。 对于52年，特别是58年的狐仙作案，其实我是有狐疑的。毕竟是缺吃缺喝的年代，有人为的嫌疑。但娘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娘说，其时万福五岁，万菊四岁，娘在里间躺着，沙锅在外间坐柜上放着，用打碎的活面的白盆子底在锅口上摞着。里面就一截肠子，一个猪肺。谁也偷吃不了，家里也没人偷吃。写到这里我还想哭，这是啥日子？ 娘说，生孩子第三天，递三儿。大队借给爹二十斤谷子，还得碾。路过黄花子家门前，借人家二斤米。然后找牲口碾米，碾出14斤。全家都吃米，没吃几天，16斤米又吃完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娘没有给我讲，再讲就是公社大食堂，更饿了。不过这里可以补充一点，由于缺吃少喝，所以娘初二的时候，就恶心兼肚疼来着，娘用的偏方，喝的煤羔的水。就是把烧得通红的煤炭块儿，戳到水里，把水弄沸，然后把煤渣清出，喝水——我又想哭了，你们自己脑补一下新中国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 娘说，二哥家分出去过后，也丢过一回饺子。但娘没给我讲详情。悬置——这第三件其实是好几件了，但鉴于它们一个类别，所以就归入一件。下面讲第四件。第四件还是我经历的。 大学毕业后，我分到安阳教书。某年寒假（具体哪年不知道，我记忆不及我娘万分之一，前几天还跟家人吹，我娘若放现在，肯定学霸，文理双优，不是北大，就是清华。我就记得大概，应该是90年至93年之间，因为我90年毕业，93年结婚，只知道是结婚以前的事儿）我回家，从安阳坐公车到镇上，到镇上，我得步行六里回家。我随我爹和我二奶奶，直到现在，还有人说我走路象刮风一样，嗖就从人前刮过去了。我得承认，虽然比我爹差远了，但那时的我长得还算怯（中文系毕业的大侄女跟我说，这个“怯”应该是“齐整”的连读），何况不怯也不缺婆家的。总之，当我掂着自己的大包，一阵风步行的时候，后面跟来三个半拉子男孩，一看就是我们村北边那个村的，他们一看我就停了下来，搭讪，要不要带你一段？ 我可不能让人家带。乡下这种搭讪，就是谈恋爱的前奏，我二十好几的上过大学的剩女，人家都是初中都不一定读完的十七八的小鲜肉，我看着年纪小，但是一坐人家的车，问你多大了，哪村了，我不是扫人孩子的兴么？所以我摆手拒绝了。拒绝了他们也不走，脚踩地一起看着我，我继续摆手，说马上到，走路更加刮风了。他们这才骑车走了。一看他们走远了，我再度加速——加速就对了，他们骑过去之后等不上我，又拐回我们村找我了，逢人就打听，事后被打听的人告知我的。 但加速也带来坏处。大冬天的，我这么刮，终于把自己刮的满头大汗。回家一进屋，就脱了小棉袄，用了一盆冷水（为了跟我娘省热水，我一直是冷水洗脸的习惯）洗脸。没想到，几乎没有生过病的我晚上居然高烧了。我这人从小不信邪，除了四岁那年高烧，差点被娘扔掉，高中时感冒一次，小舅舅给我买了三天的感冒药我吃一次就好了之外，N年不吃药，我对药都不相信的。所以晚上发高烧我也没吭，感觉就象游泳似的，一会儿醒来，一会儿游的。第二天娘发现了，叫我吃药，我坚决不吃。第二天晚上，还是游泳。一会儿醒，一会儿迷，但是第二在晚上鼻子不透气，兼咳嗽，这下完了，游泳游不好了，醒迷皆不舒服，我娘没辙，因为我拒绝吃药嘛。所以我娘用小碗盛了一碗水，点了香，去供桌前替我求神去袅。 我分明听见我娘念叨说，我家的“三棵（ke）杈儿(cher)”得罪你们了，你们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总之求原谅的意思……我难受得正想哭呢，一听，眼泪鼻涕稀里哗嚓的，喷涌而下。我小的时候，娘逢年过节烧香，我也没少气她老人家，就是她在供桌上烧香，放祭品，我象个二半吊一样，坐到供桌前撵不走，说哪里有神仙？它们会吃么？我瞪眼看着，那一碗菜怎么不见下？……总之，我娘是在替我小时候一切得罪神仙的地方乞求原谅。我娘念叨完，把一小碗水给我端来了。我坐起来几口就喝完了，说来也怪，喝完之后躺下，不咳嗽了，鼻子透气了，迅速的我就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好了，起床，活蹦乱跳的。但我这人，一好就又弄不清了。当天早上，我娘指挥家人从窖里往太阳底下搬大白菜，要晒它们，我也搬去了，冰凉的大白菜，一棵一棵从我手里过，我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透心凉，就是从指甲盖凉到骨头缝里那种。我觉得不妙，咬牙搬完大白菜，就赶紧暖和自己去了。小心了几天，我才又完整的好转过来。 第五件，在《娘》里讲过，就是我娘多发性神经炎，我干大娘预言三天即好转，并且认定是我娘气场弱，晚上去喂猪，惹了猪精，要求我们兄弟姐妹围着猪圈，按她规定的方向转一个圈，烧些箔纸，并且泼三碗清茶，我娘三天即好转，一周即出院那次。 最后一件，我小表妹的。其时我已结婚，有次回家，发现大姐二姐跟我娘说，已去看过小表妹云云。详问之后，才得知。十几岁的小表妹突然得了怪病，走路男人样儿，说话是男声儿，并且吃饭不知饥饱，吃到吐，都不住口……到医院，好象给说的是癔病。但是好象也没啥好法子。于是，把我干大娘请了去，干大娘看了几眼后问：你们村里是不是刚淹死一个男娃？家人想了想，说是，有个初中孩子游泳，淹死了。干大娘说，那就对了，就他在作怪。然后安排了一下，买多少肉，如何操作（详情我没记住，是大姐帮请的干大娘）。只知道，小表妹一家并没完全相信干大娘，操作方子没有完全执行，所以小表妹好得不利落，之后又反复了一次（因为这个大姐还埋怨过，说她们不完全执行干大娘的指令导致的）。当然现在好了，早已嫁人生子。 完袅，你们不会认为我在宣传迷信吧？全是真事，没有造假呵！不过我们亲戚还有更神的事儿呢，在云南给国军做军医，夜半遭遇鬼打墙的事儿，现在不跟你们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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