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经验主义”不彻底

威廉·詹姆士是美国著名心理学家和哲学家，实用主义哲学的先驱。“如果说实用主义主要是一种方法，是一种真理发生论的方法，那么彻底经验主义则为这种方法提供哲学的世界观基础。”詹姆士继承皮尔士的主观经验主义，参考柏格森生命哲学的论证思路，结合德国意志主义哲学和心理学，提出了“彻底经验主义”的概念。彻底经验主义意欲彻底打破笛卡尔、休谟和康德的二元论框架，实现一种彻彻底底的一元论哲学。然而，由于彻底经验主义理论体系本身所固有的缺陷，这种试图超越传统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方法论努力并不成功，彻底经验主义并不彻底。

从三个维度进行思考

何谓“彻底经验主义”？在《真理的意义》一书“序言”中，詹姆士作了概要说明：“彻底经验主义首先包括一个假定，接着是一个事实的陈述，最后是一个概括的结论。”所谓“假定”，是指只有那些可以用从经验中得来的名词来解释的事物，才是哲学上可展开辩论的东西。所谓“事实的陈述”，是指事物之间的联系，不论是结合的还是分离的，都跟事物本身一样是直接的个别经验的对象。所谓“概括的结论”，是指经验的各个部分靠关系一个一个地联结在一起，而这些关系本身也是经验的组成部分。

透过詹姆士的阐释和说明，我们可以发现，他主要是从整体性、始源性和纯洁性这三个维度，来展开彻底经验主义的探析和思考。

第一，彻底经验主义的整体性。詹姆士的彻底经验本身就是一个整体，将要素、部分或个别事物看成第一位的实在，而将整体看成个别事物的集合体。“我们应当让本来是现成的连续性好好地呆在那里，我们没有权利对它们有所偏持或者随心所欲地顺来倒去。”在经验的连续性问题上，詹姆士强悍地抽空“主观生活之流”的规定性，彻底否弃传统经验论，固执于追求一种具有整体性的“经验的源始状态”，在颠覆理性主义的道路上走向极致。

第二，彻底经验主义的始源性。詹姆士在哲学上是一个执着的主观经验主义者，在他看来，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纯粹经验的世界，“环境”、“大脑”乃至“世界中的万物”都可归结为“纯粹经验”。詹姆士所谓的“纯粹经验”是一种处于原始混沌状态的“孤立的感觉群”，是“以某种方式把握的世界”，具有终极性、始源性、自足性和“无以名状”的非确定性。彻底经验对于纯粹性和圆满性的“洁癖式的”极致追求，最终必然导向黑格尔意义上的“无”。

第三，彻底经验主义的纯洁性。对于彻底经验主义来说，经验与经验之间的关系仍然是经验的。作为一个彻底的经验主义者，为避免滑向“要素”与“关系”、“经验内容”与“经验对象”相分离的二元论，詹姆士武断地把联结各经验的“关系”本身归结为直接经验。为了保持彻底经验的纯洁性，詹姆士更是一以贯之地强调，“既不要把任何不是直接所经验的元素接受到它的各结构里去，也不要把任何所直接经验的元素从它的各结构里排除出去。”

不彻底的彻底经验主义

詹姆士的彻底经验主义试图克服传统经验论和心理学中的二元论，在本体论上追求一种比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更为彻底的一元论哲学，进而为实用主义哲学提供强硬的方法论支撑。事实证明，这一尝试并不成功，彻底经验主义始终没有被建构成一种完备而明晰的思想理论体系。

首先，彻底经验主义对于“经验”的阐释并非彻底的一元论。“人的生活结构，是人的关系处境。人首先必须活在关系中，亲历关系，然后才能理解……生活经验先于认识，是认识得以可能的先决条件。”按照詹姆士的理解，经验不是认识的过程，而是生活的过程，经验是人与世界相遇的方式。然而，他在阐释“纯粹经验”时却指出，“纯粹经验”不只是单纯的知觉经验，也是情感和意志等生活体验，“经验的效用不仅是认知，而且是心理的满足和自由选择”。这显然是一种多元论的论证和言说，与彻底经验主义所追求的一元论背道而驰。彻底经验主义意欲打破主体、客体及二者关系“三足鼎立”的局面，这一企图彻底宣告失败。

其次，彻底经验的“经验之流”也并非总是具有彻底的连续性。彻底经验主义的核心概念“纯粹经验”具有明显的非理性特征，不为意识所“觉知”，但却是一种客观的实在。在彻底经验主义看来，这种客观的实在有如连绵不绝的流水，是一种须臾不可间断的连续性存在，非理性和逻辑所能掌控，必须依靠非理性的本能和直觉才能“意会”。但是，经验之流真的总是连续不间断的吗？在存在差异的、多样繁复的纯粹经验的切换和流变中，经验的间断或非连续性实际上是不可避免的。詹姆士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实际生活中从一种体验过渡到另一种体验的间隙，都意味着不连续性。詹姆士的彻底经验主义无视哲学语境的变换和束缚，非理性地强调生活之流的“须臾不可间断的连续性”，已然陷入一种“纯思的幻象”之中。

最后，如果说实用主义是主观唯心论的一个变种，那么彻底经验主义不过是在用另一套充满迷幻的话语来进一步宣扬主观唯心论。彻底经验主义把实在等同于经验，“把世界看成是由经验组成的一个封闭的、自足的网络和体系”，在自己构建的语词丛林中得意忘我地自娱自乐。彻底经验主义轻率而武断地将整个世界化约为一个纯粹经验的世界，彻底否认了世界的客观性；其在取消“物质”和“精神”的形而上学的同时，却陷入了“纯粹经验”的形而上学迷思，沦为一种毫无规定性的、原始的“感觉混沌”。“他（詹姆士）试图破除感性与理性、经验与思想、心理与生理的二元论，但并不彻底，经验中仍有内在体验和所予对象（the given）的两极。”

（作者单位：洛阳师范学院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