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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第的世善堂位于福建省福州市连江县凤城镇西南街，某驻军大门的外侧，现在这一片已经全部拆迁，变成新的社区，当年的倦游庐与世善堂已经全无踪迹，能够看见的陈第故居遗物仅有一个井圈，被弃置在街道的一隅，变成了垃圾桶。 根据资料记载，陈第的世善堂虽然建于四百年前，但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尚有两进建筑，前有天井，后有花园，这仅有的一点遗迹被拆迁于近三十年前，中国社区的巨变，这30年可以超过以前的千年，对于人们的物质生活而言，这种转变确实提高了生存品质。古人云：酒饭足而思淫乐，“淫乐”二字并非纯贬义者，其实它大多数是指精神生活的享受，这种享受包括了对于民族优秀文化的认同以及由此带来的自豪与愉悦，而前贤的遗迹正是这种精神生活的愉悦点之一。
为了物质生活的提高，而将精神生活的寄托点全部扫荡，让我看来，这是一种顾头不顾尾的急功近利，我可以做出坚定的预言：用不了多少年，人们一定会后悔当年做出这种扫荡的决定是何等的鲁莽，当年那句著名的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在这种现实思维的鼓励下，传统文化挤在了一个完全可以忽视的角落里，我这样一个草民，无论做怎样的呼吁，都赶不过螳臂挡车，只能眼望着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来的文化遗迹被拆被毁，所能做者，仅仅是一声叹息，而后拍几张照片留下来，自我安慰地认为：有一天，人们又想恢复这些遗迹时，至少有我的这些记载及照片在，使得这个历史遗迹的恢复不至太走样。在这样的心理安慰下，我才支撑着继续行走着自己的寻访之旅。
陈第是明代著名藏书家，同时也是文学家、音韵学家与旅行家，曾跟随戚继光出守古北口。这个地方离北京很近，应当说古北口也算是京畿之地，能让陈第去带兵反守这座要塞，也可见他在军事方面也是一把好手。他的武官职务曾经做到游击将军，我不了解这个官儿有多大，但肯定跟游击队长不是一回事儿，因为他的任职单位是国军，但是有才之人往往也有个性，所以他跟上级领导的关系搞的不太好，一堵气他就辞职回到了老家福建连江。 福建当地有位叫沈有容的官员正准备率领船队前往台湾，去征讨盘踞在那里的倭寇，他当然知道陈第当年也是镇守边关的重将，在军事方面肯定有两下子，于是就邀陈第一同前往台湾。因为陈第喜欢旅游，而台湾是他未曾踏上过的地方，这当然对他很有吸引力，于是他就乘上了沈有容的船队，奔赴台湾战场。
据说他们的船队开到澎湖列岛时，天气突然大变，不知道是不是像范仲淹形容的那样“阴风怒嚎，浊浪排空”，说不定比这个还要严重，总之，这种大风浪让船上的官兵大惊失色。在这种紧急的关头，陈第站了出来，他并不是指挥着如何躲避风浪，而是当着众位士兵，创作了一首诗歌，此歌就叫“泛海歌”，这首歌的歌词很是古雅，颇有楚辞的味道： 水亦陆兮 舟亦屋兮 与其死而弃之 何择于山之足海之腹兮 楚辞虽然也几乎是句句用“兮”，但似乎读起来还有着朗朗上口的内在韵语，而陈第的这首，我读了几遍也读不出感觉，不知道那些士兵们听到了，是否跟我也有同感。可能还真是这样，因为陈第又当场创作出一首“泛海歌”，这一首也是四句话，也同样用了三个“兮”字，看来这回管用了，管用的地方不是士兵们镇静下来，而是大海变成了风平浪静。
我不知道大海的平静是因为听到陈第的这两首歌后被吓呲了？还是被他的这首歌折服了？不管怎样吧，总之，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于是他们就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把台湾的倭寇赶走了。我说的重大作用就是指的这一点。为此，有人说陈第是福建籍的学者踏上宝岛的人。这句话是否成立，我没有进行过考证，但就凭他那两首诗就可以说明：陈第不仅是个能征会战的武官，而更重要的，他在古辞韵方面还有自己的独特创见，说不定，他那几首我读不出韵味的诗，如果用上古之韵来读，还真朗朗上口呢！
我们上面提到过，陈第还是位著名的音韵学家，他在这方面的特长，应当归功于他的父亲，因为在陈第少年时，父亲就告诉他；“叶音之说吾终不信”，这个“叶”字在这里读“协”，叶韵的产生是起源于人们对《诗经》的韵律解读，大家都知道《诗经》是远古的诗歌总集，而声音是随着时代在慢慢地变化，早在南北朝时期，当进人们说话的声音就跟《诗经》时代的语音，有了较大的差别。 到了唐宋时期，语音变化就更大了，而《诗经》是儒家经典中的六经之一，几乎是两千年来读书人的必读之书，但是，因为语音的变化，《诗经》里所说的古诗，有些地方因为无法再合辙压韵，使得这些古诗读起来不再朗朗上口，这恐怕就跟我读陈第的那两首“泛海歌”的情况一样了，但是，既然《诗经》是必读经典，用后世的音读起来佶屈聱牙，这当然让学子们很不爽，于是就发明了“叶韵”这种办法，其实就是遇到不压韵的地方，就临时把这个不压韵的字，读成压韵者，这就是所谓的叶韵。
叶韵之说，最早是何人所发明？这一点已无从查证，就正如纸张的发明权归功于蔡伦，但在蔡伦之前，早有人用这种方法来造纸，因此，叶韵之说以宋代吴棫的《毛诗补音》为代表，可惜此书现在已经失传了。其实吴棫也曾对叶韵之说表示过怀疑，然而吴棫却没能深入地探究这个疑点，而是将其批判性的使用。 然而，宋代大儒朱熹在其名著《诗集传》中，引用了不少《毛诗补音》里的注音方式，也就是吴棫所怀疑的叶韵，甚至有人说，朱熹《诗集传》里的叶韵，其实完全采用了吴棫的《毛诗补音》。因为朱熹是大儒，正因为他的提倡，叶韵之说广为流传，虽然后世也有人对此提出了不同意见，比如明代的杨慎，也对叶韵之说表示过怀疑，但却少有人对此进行颠覆性的批判，直到了陈第这里，他才受父亲的启发，开始系统地研究这个问题，他经过认真的研究探讨：“上综往古篇籍，更相触证，久之豁然自信也。”（《屈宋古音义跋》）
在明代，我们曾经提到过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焦竑，焦竑也是位大藏书家，但他同样认为叶韵不可信。那个时代，《笔乘》一书谈到了焦竑对音韵的研究成果，他明确地提出了“古诗无叶韵”的主张。陈第读到《笔乘》之后，大感此书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他就从明万历二十九年开始，来撰写自己的音韵学名著——《毛诗古音考》。3年之后，陈第专门到南京去找焦竑，就是去跟他探讨古音问题，两人谈的十分投机，自此之后，陈第又修订了他的这部名著，而后将其刊刻出版。 《毛诗古音考》自此成为了一代名著，为了研究古韵，陈第使用了自己大量的藏书，比如《左传》、《国语》、《周易》、《楚辞》以及上古的歌谣等等，进行了一系列比勘之后，最终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即此可知，大量的藏书对陈第的研究古韵，起到了决定性的佐证。在此书中，他彻底推翻了古人的叶韵之说，陈第首次在此书中明确了自己的著名论点：“盖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 陈第在《毛诗古音考》中，排列出了《诗经》中的压韵字，总计444个，他将每个字先注古音，然后再做解说，而后列明证据，而证据分为本证和旁证两种：“本证者，《诗》自相证，以探古音之源；旁证者，他经所载，以及秦汉以下去《风》、《雅》未远者，以竟古音之委。”（《四库全书总目》）
陈第考证古韵的方法用了四种，其中方法之一，就是用谐声字来探究古音，我们举一个例子：“匐音必。……畐古读必，故福、幅、辐、偪、卜之类悉从此音。”按照他的这种考证方法，原来“福”字读“必”，去年CCTV见人就问：“你幸福吗？”如果用古音来读，就等于读成了“你幸必吗？”，如果记者是位对古音韵有研究的人，他要这么问观众，不知道会不会被别人骂为流氓，但群众认为陈第的这个研究对不对，倒并不重要，关键是有不少的大学问家都认为他的研究有道理。 陈第虽然标出了古韵，也举出了证据，但他并没有把古韵分部，也就是没有进行分类整理，而后清初的大儒顾炎武，就是在陈第的基础上，将古韵分为10部，而后的江永，在顾炎武的基础上，又增加了3部，再后来，戴震又将其进一步细分，戴震之后，还有更多的学者进一步将古韵严密化。虽然学问是前疏后密，但陈第的开创之功，却是无人可以替代，因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评价陈第的《毛诗古音考》时，给予了这样的赞誉：“国朝顾炎武作《诗本音》、江永作《古韵标准》，以经证经，始廓清妄论。而开除先路，则此书实为首功。”
陈第在音韵学方面有这么大的贡献，当然跟他有大量的藏书是分不开的，在他缷甲归田后，于福建省连江县郊建起倦游庐，其中避出一室专门用于藏书，取名为“世善堂”。陈第一生性情异于常人，用他好友焦竑的话说就是“三异”：“身为名将，手握重兵，一旦弃去之，瓶钵萧疏，野衲不若，一异也；周游万里，飘飘若神仙不可羁绁，而辞受硁硁不以秋毫自点，二异也；贯串驰骋，著书满家，其涉猎者广博矣，而语字画声音至与茧丝牛毛争其猥细，三异也。” 因为陈第兴趣广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排兵布阵几乎无所不会，因此他留下的著述也是五花八门，涉猎极广，既有《尚书疏衍》、《屈宋古音义》、《毛诗古音考》等经学著作，也有《一斋诗集》、《五岳游草》等诗歌游记，还有《伏羲图赞》、《读诗掘言》、《言意》等等，我们前面提到过，他是首位进入台湾的福建籍学者，他从台湾归来后写的《东番记》详细记录了明朝时期台湾的风土人情，第一次明确记录了高山族的分布情况及生活习俗，为后人研究台湾及高山族提供了详实的史料。 微信号：zhilanzhaiweili 藏书家韦力的古书之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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