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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安顿自己的身心,才用舞蹈去表达-林怀民

 街心舞苑 2016-11-18

口述:林怀民


“云门”实质上是一个非科班出身的人,来带着一批很爱跳舞的人,不知不觉跳了三十年。在台湾有很多人爱看跳舞,是那些舞者热爱跳舞,逼我编舞,力求上进,大家互动地来到今天。“云门”一个礼拜上班五天,一天跳舞8个小时。一年之内是五个月在世界各地演出。


艺术家往往是在路边唱歌的那个乞丐,只有走路匆忙的人在下班时,停下来听一听,在这听一听的十分钟内,他疏解了他自已的问题。艺术家没办法操纵时局,没办法控制股票,只有在大家累的时候,需要安慰的时候出现。他不生产面包,因此注定他是一个乞丐的命运。就像是那些走江湖的野班子,演完把台子一拆,运上卡车到下一个地方。“云门”也许是坐飞机,但性质上是完全一样的。你演完了再伟大的戏剧,报纸写得再好,你回家还是要面对你自已和你的债务。


草创“云门”的时候,事实上我只编过几个短舞。是‘云门’教我怎么编舞的。一路学嘛。我想在初期的时候,因为我们有京剧动作的课程,——那时候每天都可以看到京剧,就看了很多京剧。所以,我有个系列的作品等于是从京剧出来的。像《白蛇传》,到今天还在演。从古典文学这个系列走下来,会有像《红楼梦》、像《九歌》这样的东西。在云门5岁的时候,我就做了《薪传》。就从一个观念式、符号式的中国,落实到台湾这片土地上。年轻时做加法,什么都要往里加。到了《风·影》我们有意识做减法,古装、云手、兰花指都没有了,完全是现代的。但西方人看了说还是中国的:因为有留白、虚实,中国的美学味道去不掉。

九十年代以后,我的东西变得比较慢,我想当然也是因为年纪大了。我喜欢看那比较慢的东西,那慢的动作里面,人可以看到更多的细节。像男孩子穿的宽袍大袖的白衣,它没在干嘛呀,但是那里面有空气。以前我不会的,以前我要血肉,我要钢铁,那样(有力量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我在舞蹈上是不是天分。我上过的课不多,技术也不伟大,但我是认真学习的人,对舞蹈基础、人体的动力非常清楚。编舞需要我做的只是,怎样让舞者更清楚,因为舞者常常是不动脑筋的。我的东西和别人的不太一样,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我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可以倚靠的背板,所以必须摸着石头过河往前走。于是我的大脑里也没有条条框框,每个作品都可能写出另外的样子。没有老师告诉我古典舞是什么样子,民间舞是什么样子,我在编《九歌》的时候也完全没想到屈原。

中国传统文化中,对身体有一种忌讳。我们的身体被社会驯化了,真的到最后,很多东西,甚至是拥抱你都不好意思做。但事实上,身体是我们一辈子的朋友,你要和它打交道,也要尊重别人的身体,这样才能达成交流。现在的孩子在电脑和电视前坐得太久,把自己关了起来,身体被穿上紧身衣。而透过跳舞,人们更能感觉到生命,感觉到空间,感觉到自在。


身体的主人是头脑,理念决定行为。书法的运气和舞蹈的原理很像,跳舞的时候,观众就是白纸,舞蹈当中的气韵流动会让他们有相应的感受。而且书法能让人安心,这对一个舞者来说也十分重要。

在台北,我住在淡水河边。你可以感觉到它的潮汐,它的起落,睡觉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时间的感觉,呼吸的感觉,我想对我有很大的潜移默化吧。

我想我是一个像动物一样在创作的人。我甚至在编舞的时候我也不想,就一直在工作。有时候运气好,你做了一个非常好的舞,有时候运气不好,你做了一个比别人好比自己差的舞。没有关系。就是一定要工作。有再大的灵感,再大的企图心,还是要工作。那你做得不好的话,更是要工作。所以到最后,舞蹈就是你的生活。

我觉得任何人在专注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最美的。“云门”舞者的年龄从23岁到40岁,我喜欢用成熟的舞者。小的进去,必须要哭个两三年,才能慢慢像个样子。

“云门”的舞者非常特别,因为他们受了太极、拳术、打坐那种训练。事实上他们从小是受西方的舞蹈训练出来的,爱蹦爱跳。但后来他们发现对于这种东方的训练越来越喜欢,他们觉得有很大的自由度。


你们看他们在台上,表面上你看不出来,你会觉得他们很安静,很沉,可放可收,没有不干净的时候。(《竹梦》里)最后那个红衣服的女孩子,一个人,转那么多的转,那不只是技术而已。对“云门”的舞者,我们总是在谈:你要踩涌泉、提肛,呼吸。

云门招舞者需要的条件,实际上很难说,当然整个腰腿我们看,还有技术,可是我们也不一定要他们的技术好到什么程度,身体的材料是可塑的。完了我想我要一个特别的气质。他长得矮一点,我都不在乎,他必须要有个性。进来后有3个月的试用时间里,那他必须让我觉得,他非跳舞不行,而不是他喜欢跳舞。

我成长的年代,六,七十年代,全世界那些年青人都想有作为。那个时代,在尼泊尔的飞机上,你可以遇到去那里照顾麻风病人的世界和平团成员。那个时代的背景始终在我身上。同时,我知道这里也有个陷阱。我知道我不是鲁迅,不是沈从文,不是米开朗基罗,如果生活上有什么要求,就不可能顾到艺术。

第一我从没有打算要买房子,我看到一些朋友分期付款,他必须在工作中分出时间去做那个事情。我现在有房子,是一个月内有两个广告公司找我拍广告,就来了一个小房子。你看因此,我的生活水平是不会有提高。汽车是不能有的,绝对不能有汽车。一有了汽车,你消费的点都不一样,你开始需要的东西就不一样。你开始有了汽车,你就看不到人。你坐公共汽车,你坐地下铁,你还能看到人,知道社会与人的百态。对我来说必须与人民保持关系,可以告诉我人活着的状态。


我去印度九次了,有了时间我就去,菩提迦耶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地方。火车永远迟到,晚点二十个小时。你无法控制,只有等,你知道它一定会来,这时候你完全松弛下来了。那儿的阳光是直接的,那儿一杯水就是一杯水,一碗饭就是一碗饭,这让你回到根子上去,回到生命的真相。

我认为,是为了安顿自己的身心,才(用舞蹈)去表达。


林怀民小传

林怀民,1947年出生于台湾嘉义。大学期间就读新闻专业,留美攻读写作,获艺术硕士学位。回台后,于1973年创办“云门舞集” ,现为“云门舞集”艺术总监。名闻世界的编舞家。创团三十年,编舞近70出。获得荣誉无数。


1999年,他更以“倾倒众生,而又充满中国气质的现代舞,振兴台湾舞台艺术”,获颁有“亚洲诺贝尔奖”之称的麦格塞塞奖。同年,欧洲舞蹈杂志将林怀民选为“二十世纪编舞名家”。2000年,《国际芭蕾》杂志将他列为“年度人物”。


主要舞作包:《白蛇传》、《薪传》、《红楼梦》、《春之祭礼.台北一九八四》、《我的乡愁,我的歌》、《九歌》、《流浪者之歌》、《家族合唱》、《水月》、《焚松》、《行草》、《烟》等60余出。


结集出版的文字创作:《蝉》、《说舞》、《擦肩而过》、译作《摩诃婆罗达》(台湾)、《云门舞集与我》、《高出眼亮:林怀民舞蹈岁月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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