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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重读】王显:清代学者在古韵分部研究上的贡献(一)

 Susie3972 2017-02-25


编者按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原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成立于1950年6月25日,是中国科学院成立时最早建立的哲学社会科学方面五个研究所之一。在六十多年的时间里,语言研究所一直是汉语音韵学研究的重镇。曾在这里工作的著名音韵学家,除语言研究所第一任所长罗常培先生外,主要集中在两个研究室(研究组)。曾在历史语言学研究一室(原古代汉语研究组、古代汉语研究室)工作的著名音韵学家有:陆志韦先生(研究员、古代汉语研究组组长、学部委员)、王显先生(副研究员、古代汉语研究室主任)、邵荣芬先生(研究员、荣誉学部委员)、杨耐思先生(研究员)。曾在方言研究室(原方言研究组)工作过的著名音韵学家有:丁声树先生(研究员、方言研究组组长、学部委员)、李荣先生(研究员、方言研究室主任、语言研究所所长)、郑张尚芳先生(研究员)。为了继承语言研究所老一辈汉语音韵学家的优良传统,了解其宽阔的学术视野,学习其开放的学术态度,借鉴其严谨的研究方法,吸收其丰硕的研究成果,我们近期拟在【经典重读】版块推介老一辈音韵学家的部分论著,为推动当代汉语音韵学的发展略尽绵薄之力,欢迎学界同仁的反馈与互动。 


古韵进入系统的研究,是从清代开始的。清代研究古韵的人很多,其中在韵部的划分上有创见的,应推顾炎武、江永、戴震、段玉裁、王念孙和孔广森

顾炎武(1613年——1682年)开始研究古音,大约是在1640年前后1过三十多年的辛勤劳动,他写出了《音论》、《诗本音》、《易音》、《唐韵正》和《古音表》,合起来叫做《音学五书》。这部巨著以丰富的材料吸引了后来的学者,同时也以新颖的观点和谨严的方法教育了他们。从江永、戴震起,所有的清代古音学家几乎没有一个没曾受过这部巨著的影响。顾炎武在中古音系的基础上,以《诗》韵为根据,以《易》韵作参考,结合《说文》的形声系统,把古韵分成十部,从而给上古汉语韵母系统描绘出了一个粗略的轮廓。现在参考《古音表》把他的十部简述于下(2)

(1)东部  东、冬、钟、江。

(2)支部 (质)、脂(术)、之(栉)、(昔)、(职)、微(物)、(迄)、齐(屑)、[祭](薛)、(锡)、佳[泰](月)、皆[卦](没)、灰[怪](曷)、咍[夬](末)、[队](黠)、[代](鎋)、[废](麦)、(德)、尤(屋)

(3)鱼部  鱼(屋)、虞(沃)、模(烛)、(觉)、麻、(药)、侯(铎)、(陌)、(麦)、(昔)

(4)真部  真、谆、臻、文、殷、元、魂、痕、寒、桓、删、山、先、仙。

(5)萧部  萧(屋)、宵(沃)、肴(觉)、豪(药)、(铎)、(锡)、尤、幽。

(6)歌部  歌、戈、麻、支

(7)阳部  阳、唐、庚

(8)耕部  庚、耕、清、青。

(9)蒸部  蒸、登。

(10)侵部  侵(缉)、覃(合)、谈(盍)、盐(叶)、添(怗)、咸(洽)、衔(狎)、严(业)、凡(乏)。

顾炎武只以《诗》韵为根据,又只以《易》韵作参考,而把其他一些时代稍后的先秦韵文都作为次要参考资料,收入《唐韵正》里,这就教育了后来的研究者:必须严格地用历史主义的眼光来处埋资料,而不能象宋代的吴棫那样,把不同时代的资料都混在一起来研究。

顾炎武依据《诗》、《易》的韵文,结合《说文》的形声系统,把中古音系中的支、麻、庚、尤几个韵系和屋、沃、觉、药、铎、麦、昔、锡等韵作了离析,这就教育了后来的研究者:必须坚定地树立古今语音不同的观念,在探求古音时,既要以中古音系为基础,又要摆脱中古音系的束缚。所以江有诰说:“国朝崑山顾氏始能离析唐韵以求古韵”(3)。顾炎武的打乱中古入声的顺序、重新作了分配,也表现出了是既能利用中古音系,又能摆脱中古音系的束缚的。

正是上述新颖的观点和谨严的方法给后来的研究者开拓了道路,所以顾炎武就成了古韵学的创始人。

江永(1681——1762年)有《古韵标准》,分十三部。多出的三部以及跟顾说的异同有如下表(4)

 

从表上可以看出,先、虞、萧、肴、豪、覃、谈、盐几个韵系, 顾不分而江都分开来了,表现了江的分部比顾更趋精密。江永曾评论顾是“考古之功多,审音之功浅”(5)。意思是说,顾只知根据《诗》、《易》的押韵考出古韵当分为十个部,而不知道从音理上审辨出为什么要分出这十个部。所以他不止是简单地从真部分出一个元,从侵部分出一个谈,从鱼、萧二部分出一个侯,就算了事,还扼要地阐明了这样划分的音理。他说,真、元的分别是前者 “口敛而声细”,后者“口侈而声大”(6);侯、宵的分别是前者“口弇而声细”;后者“口开而声大”(7)。侵、谈的分别,他只说了侵是“口弇呼之”(8)。照理类推,谈应当是口开呼之。尽管这些阐明还过于简单,也未必切合实际;但他首先提出研究古韵要考古、审音兼顾,这对加深古韵的钻研是起了积极作用的。

说江比顾增多三部,是就平、上、去来说的。如以入声而论,那就不是多出三部,而是多出四部。江永认为顾在入声的分配上“多未当”(9)指责他“以‘月’为‘泰’入,‘没’为‘卦’入,‘曷’为‘怪’入,‘末’为‘夬’入,‘黠’为‘队’入,‘鎋’为‘代’入,亦非其伦类。盖顾氏等韵之学甚疏,故至此茫然,纷如乱丝”(10)。今以他的入声八部为主,列表同顾说作个比较。

 

本表颇为形象地描绘出了顾说的“纷如乱丝”,除“缉”、“合”九个韵只是分部有别而无分配的不同以外,其余二十五个入声韵不但是分部不同,分配也是极不相同的。它们都被分配在两个或三个韵部里。用江永的话来说,就是“数韵同一入”(11)。后来戴震、孔广森等提出阴阳相配的说法,就是从这得到启示的。所以章炳麟说:“初明音理,自江氏始也。……同入相配,已肇阴阳对转之端。其后东原为《声类表》,传及海岱孔约,化其鸮音,始采集为《诗声类》,然后繁音异读各有友纪。此江氏造微之功,所以度越前修者欤! ”(12)

段玉裁(1735年——1815年)虽是戴震的学生,却先于戴而提出了独到的见解。1763年(癸未)他从戴处得知顾、江分部的不同,便于1767年(丁亥)作了一次排比分析,对江优于顾有了亲切的体会。由此学会了方法,便又认真地把经籍中的入韵字反复分析,进行排比,终于在1768年写成《诗经韵谱》和《群经韵谱》的草稿,区分古韵为十七部(13)。他所多出的四部是:

(一)把顾、江的支部分为第一部(之)、笫十五部(脂)和第十六部(支)。一变为三,多出两部。

(二)把江的第四部(真)分为第十二部(真)和第十三部(文),一分为二,增多一部。

(三)把江的第十一部(侯)分为第三部(尤,这是段自己的叫名。其实“尤”字在他的第一部,不宜以它作为第三部的名称,应从后来的叫法,称作幽部)和第四部(侯),也增多一部。

在入声的划分上,他虽从江的第二部(质)中分出了“质”、“栉”、“屑”作为一部,但又把其余的“术”、“物”、“迄”、“没”并入了江的第三部(月)中,所以也还是八个韵部,跟江的部数相同。王念孙评论段的入声分合及其隶配时,认为质、术之分也是他的一个发现(14),基本上是可以成立的。

上述新的分部以及按古韵通转的疏密重新编排的各部顺序, 就是段对古韵学一个最重大的发展。我们对上古韵母系统有比较清哳的认识,就是从他的十七部说开始的。钱大昕认为他的整个系统是“凿破混沌”(15),确是公允的评价。


【附注】

(1)参看《清代的古音学创始人顾炎武》,《中国语文》,19576期,34页注(1)。

(2)原书部名是包举各部所有的平声韵目字,如“东冬钟江第一”,今摘取第一个韵目字作为部名,以免冗赘(第八部的第一个韵目字“庚”是阳部字,所以改用第二个韵目字“耕”作为部名)。各部相承的上、去声韵目也从略。只有支部的某些去声,他没采用传统的隶配关系,不得不列举出來,外加[ ]作为标志。入声韵目一律外加()作为标志。书中“五支之半”之类,今简化作“之半”。所谓“之半”,不能泥于字面理解为二分之一,而应理解为一部分。凡不在某部的韵目字,原是外加方框作为标志,今为排印的方便,改用小圆圈标在韵目字底下。

(3)《江氏音学十书·凡例》,1页下。《音韵学丛书初编》本。底下所引音韵学著作凡不特别注明的,都是这个版本。

(4)江永不立部名,只用序数字标目,如“平声第一部”、“平声第二部”之类。现在表中的部名是据戴震《答段若膺论韵》的“江先生《古韵标准》更析真、元而二,宵、侯而二,侵、谈而二。”(《声类表》,卷首,12页下)定下来的,所以外加()的标志。戴曾协助江永商定《古韵标准》,采用他的命名,也算得上是名从主人。江永在列举第六部的韵目时,在“萧”、“肴”、“豪”三个的前面都冠有一个“分”字,相承的上、去声也是如此;而在“宵”韵及其上、去声前都不冠“分”字。(“分”就是分来一部分的意思,跟顾的所谓“之半”相同,但比“之半”确切)这跟部末《总论》所说的“按此部为萧、肴、豪之正音,古今皆同。又有别出一支,与十八尤、二十幽韵者,乃古音之异于今音,宜入第十一部”(61页下),以及《标准·例言》,所说的“第六部为萧、肴、豪分出一支,不与尤、侯通;第十一部为尤、侯一类,当分萧、肴、豪之一支,不与第六部通”(5页上),是完全一致的。所以表中以宵作为第六部的独立韵,跟萧、肴、豪三个要离而为二的区别开来,至于平声第十一部所列的韵目有“分四宵”的字样,那是江永的疏忽,应当依照全书的体例改为“别收四宵”。一看他在四宵下只收了“陶”、“儦”两个入韵字,其中“儦”字还指出有问题;至于上去声就根本不列跟“宵”相承的韵目字,便淸楚地知道“分四宵”是“别收四宵”的疏误。

(5)《古韵标准·例言》,4页上。

(6)参看上书,53页上。

(7)参看上书,61页上-61页下。

(8)参看上书,95页上。

(9)参看上书,3页上-4页下。

(10)《四声切韵表·凡例》,6页下-7页上。

(11)同上书,8页下。

(12)《太炎文录初编·重刊古韵标准序》,卷二,65页下-66页上。《章氏丛书》本。《音韵学丛书初编》所收《古韵标准》前头也转载了这篇序文。

(13)这个区分的时间是根据他的《寄戴东原先生书》定的。参看《六书音均表》,卷首,2页下-3页上。后来他写《江氏音学序》时说:“丙戌、丁亥间,余读《毛诗》,有见于‘支’‘脂’‘之’当分为三,‘尤、侯’‘真、文’之当各分为二,因定为十七部” (1页上)把时间提前了一年,当是就他头脑中初步形成认识时说的。比较起来,自应以写成书面文字的时间为准。

(14)《江氏音学·王石臞先生来书》:“段氏以‘质’为‘真’之入,非也;而分‘质’‘术’为二,则是。”(23页上)

(15)《六书音均表·寄戴东原先生书》:“书成,钱辛楣学士以为凿破混沌。”(卷首,3页上-3页下)


本文选自《古汉语研究论文集》(二),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古代汉语研究室编,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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