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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一百一十九】

 廿氏春秋 2017-04-20

【原文】 

来书云:“杨、墨之为仁义,乡愿之辞忠信,尧、舜、于之之禅让,汤、武、楚项之放伐,周公、莽、操之摄辅,谩无印证,又焉适从?且于古今事变、礼乐名物,未尝考识,使国家欲兴明堂,建辟雍,制历律,草封禅,又将何所致其用乎?故《论语》曰‘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此则可谓定论矣。” 


所喻杨、墨、乡愿、尧、舜、子之、汤、武、楚项、周公、莽、操之辨,与前舜、武之论,大略可以类推。古今事变之疑,前于良知之说,已有规矩尺度之喻,当亦无俟多赘矣。至于明堂、辟雍诸事,似尚未容于无言者。然其说甚长,姑就吾子之言而取正焉,则吾子之惑将亦可少释矣。夫明堂、辟雍之制,始见于吕氏之《月令》,汉儒之训疏。《六经》、《四书》之中,未尝详及也。岂吕氏、汉儒之知,乃贤于三代之贤圣乎?齐宣之时,明堂尚有未毁,则幽、历之世,周之明堂皆无恙也。尧、舜茅茨土阶,明堂之制未必备,而不害其为治。幽、历之明堂,固犹文,武、成、康之旧,而无救于其乱。何邪?岂能以不忍人之心,而行不忍人之政,则虽茅茨土阶,固亦明堂也;以幽、历之心,而行幽、历之政,则虽明堂,亦暴政所自出之地邪?武帝肇讲于汉,而武后盛用于唐,其治乱何如邪?天子之学曰辟雍,诸候之学曰泮宫,皆象地形而为之名耳。然三代之学,其要皆所以明人伦,非以辟不辟、泮不泮为重轻也。孔子云:“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制礼作乐,必具中和之德,声为律而身为度者,然后可以语此。若夫器数之末,乐工之事,祝史之守。故曾子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笾豆之事则有司存也。”尧“命羲和,饮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其重在于“敬授人时”也。舜“在璇玑玉衡”,其重在于“以齐七政”也。是皆汲汲然以仁民之心而行其养民之政。治历明时之本,固在于此也。羲和历数之学,皋、契未必能之也,禹、稷未必能之也,尧、舜之知而不偏物,虽尧、舜亦未必能之也。然至于今循羲和之法而世修之,虽曲知小慧之人,星术浅陋之士,亦能推步占候而无所忒。则是后世曲知小慧之人,反贤于禹、稷、尧、舜者邪?封禅之说尤为不经,是乃后世佞人谀士所以求媚于其上,倡为夸侈,以荡君心而靡国费。盖欺天罔人无耻之大者,君子之所不道,司马相如之所以见讥于天下后世也。吾子乃以是为儒者所宜学,殆亦未之思邪?夫圣人之所以为圣者,以其生而知之也。而释《论语》者曰:“生而知之,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夫礼乐名物之类,果有关于作圣之功也,而圣人亦必待学而后能知焉,则是圣人亦不可以谓之生知矣。谓圣人为生知者,专指义理而言,而不以礼乐名物之类。则是礼乐名物之类无关于作圣之功矣。圣人之所以谓之生知者,专指义理而不以礼乐名物之类,则是学而知之者。亦惟当学知此义理而已。困而知之者,亦惟当困知此义理而已。今学者之学圣人,于圣人之所能知者,未能学而知之,而顾汲汲焉求知圣人之所不能知者以为学,无乃失其所以希圣之方欤?凡此皆就吾子之所惑者而稍为之分释,未及乎拔本塞源之论也。


【译文】

来信写道:“杨朱和墨子的行仁义,乡愿的近乎忠信;尧舜及子之的禅让;汤武项羽的放伐;周公、王莽及曹操的摄政,一概论之而没有佐证,又将何去何从?同时,对于古今事变、礼乐名物都未曾鉴察区别,如果国家要修明堂、建辟雍(学校)、制历律、行封禅,又将有何益?所以《论语集注》中说道:‘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共行事之实也。’这个可以当成定论了。” 


你所讲的杨朱、墨子、乡愿、尧、舜、子之、商汤、武王、项羽、周公、王莽、曹操各自的区分,和前面说的舜与武王的情景大致可以类推,对于古今事变,你心存疑虑,前面在讲良知时,已经以规矩尺度作比而加以说明了,此处不再重述。至于说到修明堂、建学校之事,似应讲几句。然而,这些事情非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暂且就你所说加以辨析,或许能消除一点你的困惑。关于明堂与辟雍的记述,最早见于《吕氏春秋?月令》和汉代学者郑玄的注疏中,《六经》与《四书》中,还未曾作详细记载。岂不为吕不韦和汉代学者郑玄的知识,比夏商周三代的圣贤还要渊博?齐宣王时,明堂还有未毁掉的,可知,周幽王、周厉王时,周的明堂还完好无损。尧舜远古之时,用茅草盖房屋、垒土作台阶,明堂制度未必完善,但不因此而阻碍他们治理天下。周幽王、周厉王的明堂,依然是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时的旧模样,但不能拯救周幽王和周厉王时的天下大乱。何也?这不是表明:能用怜恤他人的仁德之心来实施怜恤他人的仁政,即便是茅屋土阶,也仿佛明堂;周幽王、厉王的蛇蝎心肠来实施幽王、厉王的暴政,即便是明堂,也是暴政实施的场所。汉代,汉武帝重新探讨明堂之事;唐朝,武则天大建明堂,他们治理国政的效果又如何?君主建的学校称辟雍,诸侯建的学校称泮宫,均是根据地形而命名。但是,夏商周三代的学问,其是以讲明人伦为核心,至于是否类似壁环,是否建在泮水边,都无足重轻。孔老夫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制礼作乐,须有中和之德只有以声为音律,以身为尺度的人,才有能力制礼作乐。诸如礼仪乐器的细节和技巧,则是乐工和祝史的工作。因此曾参说:“君子所贵乎道者三,笾豆之事则有司存也。”尧,“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主要是为了让人们把握时间;舜,“在璇玑玉衡”,主要是为了“以齐七政”。这些都是争取尽快地用仁爱百姓的心来施行养民的政策。制定历法,掌握时令的根本,正是在于此。羲与和在历法数学方面的才华,皋陶和契不一定有。禹和稷也不一定有这方面的才华。尧舜的智能对事情并不能面面俱到,即使尧舜也不一定能从事羲和的工作。但是,到现在,依照羲和的方法世代修习,即便是曲知小慧之人,鄙陋的占卜之士,也可修订历法,占卜天像而不会有闪失。难道这是后代的曲知小慧之人反比尧舜、禹稷更能干吗?封禅之说更不可信。此是后代奸佞之徒为了讨好献媚,夸大其词,借以迷乱君心而浪费国力。这种欺天骗人、无耻之极的卑劣行径,君子不屑谈论。这也正是司马相如被后人耻笑的原因。然而,你则认为这是儒生应学的,只怕有欠考虑吧!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因为他生而知之,而朱熹在《论语集注》中引尹氏话说:“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若礼乐名物之类真与成圣的功夫相关,而圣人也须等学了之后才能知,那么,圣人也就不能说是生而知之了。圣人生而知之,是专就义理而言的,并不是从礼乐名物方面说的,那么,礼乐名物之类,亦与圣人毫无关系了。之所以说圣人是生而知之,仅指义理,而非指有关礼乐名物之类的知识;学而知之的人,也应该只是学这个义理罢了;困而知之的人,也应该只是在困难中学这个义理罢了。现在学者向圣人学习,对于圣人所知的,他们不去通过学习而知晓,相反迫切地把圣人

所不能知的来作为学问,这不是将向圣人学习的方向给迷失了?所有这些论述,都是就你到困惑的地方加以阐释剖析,关于拔本塞源这一根本问题还未谈及。


【Amore】

文中先生提及其时之学者,皆不学圣人生而知之的义理,而孜孜不倦于圣人所不能知的来作为学问。何谓生而知之之学问?窃以为就是今人所言之普世价值也,如敬老爱幼,如心中有光明,如正义,如不妄言,如此等等。何谓生而不知待学而后能知?窃以为就是今日所言之科学,物理,生活技能,等等。前者为近乎道,后者称为术。现今之普罗大众,包括学生,更多的偏向于学习“术”,而荒废了心灵方面的教育。此理当与几百年前先生面对的世道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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