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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学研究中的诡异逻辑(八)——脂砚斋被骗

 莫愁文苑 2017-05-19

甲辰本有三段句下小双批,在其它脂本当中,皆为正文,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个问题如不慎重解决,或就是当下主流红学的致命伤。从当下主流红学对这个问题的犹豫与回避来看,个人认为,这个问题以新红学的观点难以得到妥善地解决。

 

一、甲辰本的三段小双批为其它脂本的正文

第一段:第三回黛玉拜见贾母处。

一时众人漫漫解劝住了,玉方拜见了外祖母。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庚辰本本,标点为笔者所加(原文标点皆笔者所加,下不注)

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在甲辰本为句下小双批。

第二段:第十七至十八回元妃省亲处。

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僧、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灯月赋、省亲颂,以志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别书的俗套。按此时之景,即作一赋一赞,也不能形容得尽其妙即不作赋赞,其豪华富丽,观者诸公亦可想而知矣。所以倒是省了这工夫纸墨,且说正经的为是。——据庚辰本

上引文字加粗部分在甲辰本为大段句下小双批,文字有所不同:

石头记自叙: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癞僧、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见这世面本欲作一篇灯赋、省亲颂,以志今日之,但恐入了小说家俗套。按此时之景,即一赞一赋也不能形容得尽其妙即不作赋其豪华富丽,观者诸公亦可想而知也,所以倒是省了些笔墨。

第三段:同回,上引文字之后。

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然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何今日认真用此匾联?况贾政世代诗书,来往诸客屏侍坐陪者,悉皆才技之流,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苟且搪塞?真似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涂朱,毕则大书“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之类,则以为大雅可观,岂石头记中通部所表之宁荣贾府所为哉据此论之,竟大相矛盾了。诸公不知,待蠢物将原委说明,大家方知。——据庚辰本

加粗部分在甲辰本中亦为句下小双批,文字亦有所不同:

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皆系上回贾政偶一试宝玉之才情耳,何今日认真用?况贾世代诗书,来往文墨之士正自不乏,岂无一名手题咏,竟用小儿搪塞?直以暴发之家所为,岂石头记所表之宁荣贾府哉据此是自相矛盾了。作者原委说明,方为了了

其它脂本出文字有所出入外皆为正文,其中甲戌本因无十七至十八回,情况不明,梦稿本正文与批语皆无第二段。程高本无第一、第二段,第三段为正文,文字接近甲辰本:

看管听说:这“蓼汀花溆”四字“有凤来仪”等,皆系上回贾政偶试宝玉之才,何至便认真用世代诗书,自有名手题咏,岂似暴发之家小儿搪塞了事呢——据程甲本,程乙本“暴发之家”为“暴富之家”。

 

二、是批语还是正文?

这些文字是批语还是正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我们先看看一些红学家是如何处理这个诡异的问题:

1、俞平伯校本,用“——”把这些有疑义的文字与正文隔开;

2、蔡义江校本同俞平伯校本,且在第三段开头的“按此四字”的“”字后面加“:”号,明确为一种解释性的文字;

3、红研所校注本第二版,把第一段有疑义的文字用“——”与正文隔开,第二段则另起一行加“——”,第三段另起一行径作正文;

4、邓遂夫甲戌校本和庚辰校本第一、第二段用“——”与正文隔开,第三段径做正文;

5、郑庆山《脂本汇校石头记》把第一段有疑义的文字用“——”与正文隔开,后两段皆另起一行径做正文处理;

6、周汝昌精校本皆为正文,但后两段皆另起一行;

7、冯其庸《瓜饭楼重校批评红楼梦》的处理得比较别致,同周汝昌一样认为皆为正文,但又另加了一些个人的批注:

在第一段有疑义的文字下面加小双批:

此句识者云当为脂批,志此待证。①

在第二段有疑义的文字上面加眉批:

绮园批云:“此时句下一段似应作注,其作《省亲赋》之语,或以讹传讹不可知。绮园”按绮园此批,似不同意前批,可供读者思考。②

“且说正经的为是”句下加小双批:

脂批:“自此时以下皆石头之语,真是千奇百怪之文。”按己卯、庚辰均有此批,己卯底本当是雪芹原本,则“此时”以下一段文字,在原稿上亦当是正文书写,方可能有脂砚前批及此批。特记鄙见,以供读者思考。

8、冯其庸先生在《论梦序本——影印梦觉主人序<红楼梦>序》一文中亦做了一些坦诚的文字说明,此文收录在冯先生《石头记脂本研究》一书:

上述三段文字,究竟是庚辰本等把批语误作正文呢?还是梦序本把正文误作批语?这就值得进一步探讨。梦序本的价值是在于对这三段历来有疑义的文字,直接提供了一个新的款式,这个款式,无疑是符合“绮园”批语的观点的。至于它究竟是正文还是批语,当然还应审慎研究。

从上引的各种校本来看,除了周汝昌先生是斩钉截铁地认为毫无疑问外,其余各本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些犹豫的态度。

“——”为汉语言中的破折号,其用法之一就是行文中解释说明的语句,用破折号标明。”④

冯其庸先生在各处也都犹犹豫豫地表达出是正文的观点,但却不似周汝昌先生那样不顾一切地胡搅蛮缠,倒也表现出一位学者的基本良知。

而反观周汝昌先生,如果要承认脂批与脂本,也必须要有这种蛮劲,在这个问题上的犹豫其实是对整个脂砚斋的犹豫。这个问题当然成为了当下主流红学的一个疑难杂症,这个问题解决不好,死日可待。

 

三、诡异的批语

按理,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如很多学者一样,轻描淡写一句话:批语混进了正文,抄手失误而已。

确实,我们当下的红学,凡在解决不了的问题上,一般想到的第一解决方案就是怪罪那些可怜的抄手。我们并不是说抄手不可以失误,但是,我们在指责别人失误时,要有充分的依据。如无依据,这种动辄指责抄手的态度非学者必须的严谨作风,说严重一点,叫“信口雌黄”。想想,如果没有这些抄手,我们有多少号称的红学家能有今天?从我的观点出发,这些抄手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甚至就是伪批者本人,但对于当下主流红学来说,这些抄手竟是这些红学家餐前必拜的衣食父母呢!

而就上述三段来讲,还恰恰有充分的依据证明非抄手失误,因为这三段有疑义的文字皆另有批语。批语内容与这些文字的密切关联牢牢锁定了这三段文字在脂本当中的正文地位。

第一段:甲戌本在“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边上有侧批:

    书中人目太繁,故明注一笔,使观者省眼

正上方有眉批:

书中正文之人却如此写出,却是天生地设章法,不见一丝勉强

以上两批不见它本。列藏本独多出赦、政所出”的眉批,应为后出,不论。

第二段:庚辰本有多处批语

1、“富贵风流”与“此时”之间有一横杠隔开,上有绮园眉批:

此时句下一段似应作注,其作省亲赋之语或以讹作讹,不可知。绮园

2、正上方有跨叶朱笔眉批:

如此繁华盛极花团锦簇之文忽用石兄自语截住,是何笔力令人安得不拍案叫绝,是阅历来诸小说中有如此章法乎?

3、本大段结束处,在“且说正经的为是句下,有小双批:

自“此时”以下皆石头之语,真是千奇百怪之文

第三段:庚辰本也有多处批语

1、正上方有朱笔眉批两条:

驳得好。

石头记惯用特犯不犯之笔,真令人惊心骇目读之。

2、在“待蠢物”句下,有小双批:

石兄自谦,妙。可代答云:岂敢。

第二段与第三段的两条小双批,亦见己卯本、蒙府本、戚序本等。

 

通过这些有疑义文字的另行加批,可以确认这些有疑义文字在脂本当中的正文地位。

比如甲戌本上的侧批,恰恰是解释在正文当中为何要停笔说明贾母是谁的目的,是因为书里面人太多,这样做是不让读者犯糊涂。

而庚辰本朱批对忽然停笔来个“想当初”大加赞叹,认为这是一种亘古未见的小说章法,令人拍案叫绝。

这些批语都紧紧扣死上述三段有疑义文字在脂批当中必为正文。既然这三段文字必为正文,那只能认为是甲辰本误抄为批语了。

 

四、必须解释为正文,脂砚斋才可以继续活着

我们应该明白(相信所有的新红学家早就明白),如果这些文字是混进正文的批语,新红学将有全面崩塌的危险。惟一的出路就是必须死抠这些文字本就是正文,是甲辰本把正文误成了批语。

1、把这些有疑义的文字认为是正文,只是甲辰本抄手工作不认真,把正文误抄成批语的假设极为勉强,因为批语误抄成正文倒有可能,而把正文误抄成批语只能是理论上的可行,实际上几乎不成立,特别是这样一大段一大段地误成批语的情况,不可想象。

2、有没有抄漏后再补的可能呢?

抄漏的情况一定会有发生,但漏抄后,又如何能空出这么合适的位置以双行小字去填满呢?

3、还有一种情况是:漏抄之后在边上或天头地脚补,后来抄录者误为批语做成小双批夹入正文一起抄写。

这种情况好像可以解决问题,其实一样无济于事。既然误为批语,为什么三段文字都如此一字不爽地植入原文处?而且,为什么只有甲辰本的后两段文字与它本出入较大?

 

当然,我们上面的论述也仅仅是从形式上做一些假设,从这三段文字的内容来看,也是其它正文不曾出现的一种旁白情况,作为批语看是恰如其分的。

比如第二段,上下皆为元妃的描写,忽然截住来一个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回到石头的旁白,不伦不类,好似作者走神似的分不清楚这段描写的主角的样子,全不似曹雪芹原笔文字。

第三段有疑义的文字,则就更加明确为批语,其理由有二:

其一,开头即用一“按”字,明确表明下列文字为解释性文字;

其二,好好地行文却说自己大相矛盾,既然大相矛盾就不这样行文呗。哪有一边说自己说的是废话,一边还要废话不改的道理?就是废话不改,也没有必要在正文当中说自己说的就是废话呀。哪有边写小说边评论的道理?这是哪门子的小说章法?这倒真是亘古未见的章法呢。

也正因为这三段有疑义的文字从形式上来说,作为甲辰本误抄成批语只有理论上的可能,从内容上来看是与原著格格不入的一种旁白,当下主流红学也就只能存疑而不敢过深涉入。

其实,这个问题要解决极为简单,就是批语误抄成了正文。批语误抄成正文是完全可能出现的一种情况。

1、从内容看,这三段文字是毫无疑问的批语;

2、从实际抄写过程来看,批语完全有可能误抄成正文。

从甲辰本的这三段批语,我们可以看出,甲辰本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早期抄本的面貌。

 

五、悖论的出现

我相信,这个问题要解决的惟一途径就是:批语误抄成正文。

但是,一旦认定是批语误抄成正文,就出现一个极大的连锁反应:这些误抄成正文的批语所加之批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些被误抄成正文的批语为脂砚斋所批,那么,加在这些文字上的批语就必非脂砚斋所为,庚辰本上的所有朱批将要全部逐出脂批队伍。同时,甲戌本上的一些侧批、庚辰等各本的一些小双批,也将逐出脂砚斋队伍。

我们看到,正因为绮园对这些正文提出了疑问,认为有可能是批注,已经被新红学逐出了脂砚斋队伍,如此一来,还剩下多少是脂批呢?

脂砚斋等人作伪时,早期抄本有可能有一些读者的加批,这些批语在甲辰本当中得以保留,而同样的批语在脂砚斋获得的底本当中已经混入正文。这些伪批者不是对这些文字没有怀疑,总觉得文字不太通顺,所以在上面一再加批做解释,这恰恰露出了马脚,因为我们早就有了一个成语叫:欲盖弥彰。这些伪批者,看来没有读过《左传》,没有听过君子曰:

名之不可不慎也如是。夫有所名,而不如其已。以地叛,虽贱,必书地,以名其人。终为不义,弗可灭已。是故君子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章,惩不义也。齐豹为卫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义,其书为盗。

 

我们通过这三段有疑义的文字的分析,看到了一个骗子被骗的有趣故事。    

 

————————————

①冯其庸《瓜饭楼重校批评红楼梦》第39页,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年

②③冯其庸《瓜饭楼重校批评红楼梦》第270页,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年

④见国家技术监督局1995年12月13日发布的《标点符号用法》4.10.2

⑤冯其庸《石头记脂本研究》第270-27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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