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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魂】尤袤:目重版本,《文》推李善(下)

 江河行地劲草庐 2017-06-05

对于《遂初堂书目》为第一部著录版本的书目,姚名达表示不同意,其在《中国目录学史》中说:“刘向校书,即已广罗异本,版本之学,此起祖也。……然古录失传,传者惟南宋初年尤袤之《遂初堂书目》独并注众本于各书目下。说者乃以版本之学创始推之,竟水知其前尚有多数版本专家,何其陋也?”姚名达认为,早在汉代,刘向所编书目就已经开始注重版本,可惜他当年所编书目失传了,而后世只能看到《遂初堂书目》著录版本。


《遂初堂书目》海山仙馆本,书牌


这样的评语倒是给尤袤的诗因失传而名声不显作了一个旁注,好在后世对《遂初堂书目》的价值还是看得很重,姚伟钧在《宋代私家目录管窥》中说:“应该指出,稍早于尤袤的《郡斋读书志》,曾言及版本。稍后于尤袤的《直斋书录解题》也记载了书目版本,但这两部书目的精粹不在目而在录,记述版本,只是他们著录解题附注,不是主要方面。稍后于尤袤的岳轲所撰著的《九经三传沿革例》,虽有专章论述版本,搜集一书版本达23种之多,这是由于他的目的在于探究《九经三传》的善本,以供刻写,因而版本较雠就成为研究重点了。但是首次将把一些书籍的不同版本作为著录专项置于突出地位,对后世版本目录学的发展起着较大影响的,应推尤袤的《遂初堂书目》。”


《遂初堂书目》海山仙馆本,卷首


而对于《遂初堂书目》的特点,姚伟钧总结为三条,第一条为:“南宋诸家目录,只有尤袤、郑樵不设神仙类。尤袤不设神仙,把道教这一当时显学之书并入道家,而且还将道家置入杂家之后,贬道家、弃谶纬,这表示了尤袤对道教、图谶的轻视,当然,这不是尤袤出于对封建迷信的深刻认识,而是出于对当时它们与封建正统的儒家之学相杭衡的愤慨和不满。”由此可证,尤袤编写此《目》并非只是一本藏书簿,更多者,该《目》表现了他的学术观点,因此《遂初堂书目》也可以作为尤袤的著作来研究和探讨。


如此之小


但《遂初堂书目》究竟是不是尤袤亲手所为者,历史上也有着不同的说法。王大隆在《文献学讲义》中谈到这部目录时,引用李文简的评语称:“延之所藏甚富,后遭郁攸之厄,此本殆烬余之目矣。且《放翁集》亦录入,是出尤氏后人所辑,非原书也。”李文简认为,《遂初堂书目》中收有《放翁集》,而那个时候,尤袤不可能看到该书,所以他断定这部书目乃是尤氏的后人所编者,而非尤袤本人。


两棵柏树为标志


王玮的文中引用了当代学者张雷、李艳秋在《尤袤<遂初堂书目>新探》一文中的所言:“我们怀疑此目只是在尤袤指导下,在平日整理的基础上,由家人写成,而非尤袤亲自编定。理由是:杂史类有《遂初先生手校战国策》一条,似非尤袤口吻;尤袤曾为《玉澜集》作序,不应把朱槔(字逢年)误作朱乔年(名松);既藏有《春秋邦典》一书,必曾翻阅过,不至于把作序者姓名误作该书作者之名;把许多总集类书入之别集类,把同一作者的集子不排在一起,如果是尤袤手编,不至于如此粗疏;注版本者集中于‘经总’‘正史’两类,而其他各类甚少,难道别集类中没存一部值得注明版本的吗?……因此我们怀疑这两类是尤袤手定,其他各类则是在尤袤指导下由家人照架抄录而成的。”


徐寿墓的周围


张雷先生的这个观点应当是本自李文简,而他进一步从书目中找出了一些不相符之条,尤其张雷称,《遂初堂书目》中,不是处处著录版本。仅就这点来看,实际情况也确如张雷所言,拓夫、段欣在文章中统计出:“全书著录版本的图书为50余种,虽不及所收书总数的百分之二。”看来,这个数量确实是很少。但即便如此,拓夫和段欣也认为该目“已属难能可贵之创举”。


《遂初堂书目》既然著录版本,那为什么数量如此之少呢?清周中孚在《郑堂读书记》中做了如下的解释:“《遂初堂书目》一卷(说郛本 戊辰登第),《四库全书》著录,《书录解题》《通考》俱载之,延之于书靡不观,观书靡不记,所藏既多,遂汇而目之……非特不著解题,且并卷数及撰人而无之,惟别集总集,俱著撰人,其余间有著者,不过百分之一二耳,恐延之不至于此,或传写者所删削也。”


又回到了神道


周中孚认为,该《目》中著录版本者只百分之一二,这个结果不是当年尤袤所撰书目的本来面目,周猜测这是后世传抄的人把一些版本内容删掉了。持近似观点者还有耿文光,其所撰《万卷精华楼藏书记》中谈到《遂初堂书目》时首先称:“钞本。从《说郛》中录出,凡经九类,史十八类,子十二类,集六类。晁、陈、马氏三家义例大抵同此,而三家较为精密。此目不著卷数、撰人。文简博洽,不应如此疏略,或陶氏删节未可知也。”


耿文光也认为自己所见到的《遂初堂书目》太简单,所以怀疑有人对此做了删节。耿认为自己所得到的这册《遂初堂书目》钞本乃是从陶宗仪的《说郛》中抄出来者,故而其怀疑书目如此“疏略”的原因,有可能是陶宗仪删节的结果。事实究竟如何,也只能让后世接着怀疑下去了。


继续前行


王玮在《综述》一文中,除了把尤袤视为藏书家,同时还认为尤袤是文献学家,这两者的区别应当是本自尤袤刊刻的《文选》一书。萧统所编《文选》为留存至今中国最早的诗文总集,自唐代之后广受重视,该书流传后世者有两个系统,一是李善注本,二是五臣注本。然“五臣注本”因为影响力大,致使“李善注本”流传甚稀,今日所见最早的“李善注本”就是尤袤所刊刻者。


既然“五臣注本”名气较大,那为什么尤袤还要刊刻“李善注本”呢?他在该书的跋语中做了如下的说明:


贵池在萧梁时寔为昭明太子封邑,血食千载,威灵赫然,水旱疾疫,无祷不应。庙有文选阁,宏丽壮伟,而独无是书之板,盖缺典也,望岁邦人尝欲募众力为之不成。今是书流传于世皆是五臣注本,五臣特训释旨意,多不原用事所出。独李善淹贯该恰,号为精详,虽四明、赣上各尝刊勒,往往裁节语句,可恨!袤因以俸余锓木,会池阳袁史君助其费,郡文学周之纲督其役,踰年乃克成。既摹本藏之阁上,以其板置之学宫,以慰邦人所以尊事昭明之意云。


尤袤首先解释了他刊刻《文选》的原因,其称贵池原本有一座文选阁,然却有阁无书,当地人很想刊刻一部《文选》放入该阁之中,但这件事一直没能做成。尤袤认为“五臣本”不如“李善本”好,所以他捐出自己的俸禄,再加上别人的帮助,刊刻出了这部李善注《文选》。


《文选》刻尤袤跋


《文选》刻尤袤跋落款儿


然而后世却认为,尤袤所刻之书,乃是从合二为一的“六臣注本”中摘选出李善注而成者。当年胡克家请顾千里和彭兆荪校刊《文选》,而后刊刻出了著名的《胡刻文选》,然而当时顾、彭二人所依据的尤袤所刻《文选》,乃是一部多次补版的后印本,所以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尤袤是从“六臣注本”中摘选出李善注者。但当今的学者对这个结论表示了异议,傅刚先生拿北宋监本残卷与尤袤本进行比较,而后得出如下结论:“尤刻本(或可说是其底本)是一个以李善本为主要依据,又旁参五臣、六臣而合成的本子。”(《文选版本研究》)


傅刚不认为尤袤是从“六臣注本”中辑出来的李善注,但他同时又说,尤袤当年的确见到过“李善本”,只是他在编辑该书中参考了“五臣注本”(或者说“六臣注本”)。不管怎么说,尤袤对于《文选》一书所做出的贡献,足可冠上“文献学家”的头衔。


修建之中


小山顶上就是尤袤墓


关于尤袤的墓,尤侗在《梁溪遗稿跋》中说:“先是,文简公赐茔在西孔山,卜世久矣,无何为夫己氏盗葬其旁,不辨阡陌。予因祭扫,一见蹙然,走诉中丞,逐而迁之,旋加修葺,于是穹碑岿然,封树如故。今重锓遗稿,焚告墓门,亦足慰吾祖于九京矣。校订之余,僭跋卷尾,以志岁月。”即此可知,其墓位于无锡的西孔山,并且尤侗对此墓进行过整修,故而这西孔山上的尤袤墓也就成为了我的寻访目标。


经过查证,得知西孔山已经建成为无锡市梅园公墓,此墓距市区约有三、四十公里的路程,好在很容易就找到了该墓园。进入园中,首先打听尤袤墓所在,被告知尤袤墓在名人第八区。眼前所见的山坡已经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墓碑,这么多人长眠于此,能让今人得到别样的震撼。


登顶


找到了名人第八区,却在那里看不到尤袤墓,于是想起刚才路过了一个小的百货摊,退到此处向摊主打听,他往旁边的山坡一指,告诉我说:“这个小山顶上就是尤袤墓。”顺其手望过去,在一个巨大停车场的后方,看到了两队石像生,由此向后看,乃是长长的一条石台阶,而台阶的顶端隐约能够看到一块高大的石碑,这条石台阶的两侧也同样是排满了墓碑。如此看过去,这个墓园基本上以尤袤墓为主体,并逐渐拓展而成者。


新近做完的整修


墓丘不大


沿着石阶前行,刚到路口的位置就看到了尤袤墓的文保牌,然其墓却仅是无锡市级文保单位,以尤袤的大名,至少应该给个省级待遇。这块文保牌上第一段话为:“尤袤墓,位于无锡市西郊西孔山麓。建于南宋,民国初年重修,墓域及神道石刻在1966年被毁,1984年无锡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和尤氏后裔共同整修墓地。”由此可知,这个墓园内只有眼前的这一座山叫西孔山,这更加印证了我的判断:余外的墓区都是逐渐拓展而成。


然而细看尤袤墓的墓道乃是新近修建者,而原墓道已经毁于1966年的文革,到了1984年,无锡市文管会和尤氏后人对此墓做了重新整修。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才使得尤袤墓仅被列为市级文保单位。而这个文保牌上在写到尤袤的生平时,仅提及了“善诗”二字,对其藏书之事不着一字,可见藏书在大多数人眼中真不算一件事。


背山面水


沿着新建的墓道向上前行,还未走到台阶的位置,就又看到了一块文保牌,而这块文保牌上竟然刻着徐寿的大名。两年前我到上海寻找格致书院,因为徐寿是该院的重要创始人之一,同时我在江南机器局旧址也看到他的雕像,他对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创建广受后世关注,今日竟然无意中遇到了他的墓,我当然应该鞠上一躬,于是走入小道。


另一侧


这一带的墓穴占地面积基本大小相同,一眼望去,是整齐的排列,然很多墓碑上还未刻字,看来是待售之中。远远望去,这个墓区内有两棵不粗壮的柏树,因为是仅有者,所以显得很突出,我断定这应该是徐寿之墓,于是朝着两棵小树走到了其近前,果真在树下看到了徐寿墓。虽然其墓丘很小,但已与周围的墓有了很大的区别。我只是在想:徐寿葬在这里是他生前的安排?还是其后人的选择?不管是如何,能够葬在尤袤墓的附近,也应当算是有所寄托吧。


看完徐寿墓,重新回到神道,看到路两边的石像生大多已经残破。如此说来,这些石像生因为石质坚硬,使得当年红卫兵没能将其彻底砸烂,而今摆放在这里,我不清楚是不是原来的位置,但无论如何,这也给眼前的墓园增添了不少的古意。


尤袤撰《历代诗话》书牌


尤袤撰《历代诗话》卷首


沿着石阶一路上行,在神道的两侧也有一些人在祭拜逝去的亲人。今日天气很好,虽然我在登山过程中有些气喘,但偶尔歇脚回望,也能看出尤袤墓的所处确实是风水宝地,因为在这西孔山脚下,有一泓碧水池塘背山面水而眠,这应该是古人最理想的葬地吧。


歇脚之后,继续上行,终于登到了小山顶上,眼前所见的尤袤墓果真是做过全新的整修,其墓碑的刊刻年代竟然是“2016年”。看来,这块墓碑立在此处顶多一年的时间。而后面的墓围及其护墙也是现代施工工艺,虽然如此,能够恢复起来也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于是,我站在墓前,向这位宋代的藏书家郑重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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