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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不知道的“深夜食堂”

 peterchiu60 2017-06-25

  •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1365篇原创首发文章


我曾想过,如果在大都市的CBD都有一家解忧杂货店,是一件多美妙的事。


下班拖着疲惫的身躯路过解忧杂货店,在投信口丢进一份烦恼,第二天早晨蹬蹬踩着高跟鞋路过杂货店时就可以从牛奶箱拿出一份店主温热的回复。我发现东野圭吾的浪漫故事极适合从僻静街道搬到这里,因为CBD是一个最不缺心事的地方,爱恨也不比市井少,焦虑就像是雾霾,都是人间污垢,常年横亘在写字楼宇间。这时,只有那些可以放肆把心肝肺都掏出来晾晾的地方,才显得温情且有魔力。


后来想想,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这些都是知识付费平台和情感博主博粉丝博流量的大好生意,怎么会允许如此古老而浪漫又不“经济”的方式存在呢。


再后来想,其实这种解忧店已被都市人转移成其他的形式,比如公司会组织的午间瑜伽冥想课,比如陆家嘴的午间基督教徒朗诵圣经和唱歌聚会,又比如,这里比比皆是的“深夜食堂”


中国式的深夜食堂绝不局限于街边油腻腻的排档和分不清肉质的烧烤摊,在高楼万丈的CBD,它化身为夜店,KTV,酒吧,居酒屋和江边的美式餐厅,它们都是“深夜食堂”,深夜才开始热闹,有食物相陪,也有心事下酒。这些地方,有的歌舞升平,总是回响着振聋发聩的“死了都要爱”;有的推杯换盏,在固定时段亮起璀璨的happy hour招牌;有的四壁漆黑,只有甜酒上堆砌的橙子泛着诱人的白光;有的,像酒吧,不过是毫无历史感的西方舶来品,却把别人的国民性娱乐活动变成了中国都市人的解忧场。


时至今日,这些 “深夜食堂”对于我们的意义,或许不是一个多了不起的地理空间,但越来越像割舍不掉的情感空间。



夜色包浆,人的感情便如刚出锅的炸鸡,一掰就咔擦咔嚓地往地上掉碎末,再加上众人拾柴,很容易就把白天积压的悲欢,在深夜唱出了声响。


既得利益者谈的是风月,失败者谈的是人生剧本。创业者谈的是痛苦,混日子的人谈的是小报八卦。男人谈的是女人,女人谈的又是男人。而所有这些,都不适合在员工、领导、投资者和父母孩子面前倾诉,否则如何建立一个力争上游和360度正能量的伟岸形象。


白天,人们把自己塞进方方正正的模具,正好够格坐进方方正正的格子间。但总有逃出日常的那些时光里,模具里规整的形态终于可以“砰”的一声撑开,显露原形。人们终于可以把“积极人设”和虚与委蛇抛弃,提醒自己其实早就对世界产生了不适应。


有人在网上问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很多男人下班后喜欢在车里抽根烟再回家?有个回答是说,因为下车后回到家,他是丈夫和父亲,在车里,他是自己。在这些“深夜食堂”,他也终于可以以一句带着明晃晃丧气的“你知道吗”,开始还原自己的本色。


有些人内心柔软,选择的生活道路却异常勇猛;有些人看起来锱铢必较,选择的生活道路却唯唯诺诺。有爱情的时候,未必有钱;但有钱的时候,未必能买到一份和美的家庭关系。种种性格和命运的矛盾,导致了“深夜食堂”需要养育一大批精神世界里尚未成年的“孩子”。有一篇文章说,靠物质获得满足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精神呢,怕还在囧途。


而另一层原因,大都市之所以成为大都市,除去本地土著的那部分,更多的构成部分是举目无亲的外地人。他们没有家的烟火,但人生还正值年华,他们需要打仗、防守、同时去经历时代巨大的变迁,包括房价高企,婚恋压力,终生学习的焦虑和社会阶层的固化。这异常残酷,所以在扎实的生计奔波之外,他们还有社交需求,还有精神需求,或者说麻痹精神的需求。



所有这些都市人的擅长伪装,表里不一,内心孤独,疲惫不堪,价值观矛盾,精神世界缺乏主心骨,加上人间有太多想了也想不通的事,怕都是“深夜食堂”经久不衰的理由。即便要加班,人们仍然乐于到点了先去“喝一杯”;即便第二天要赶早班飞机,仍然喜欢在酒桌上谈完生意后说一句“下一场”。


深夜食堂无非有两个功效。


一来解决烦恼。如果要分析成分,深夜食堂的空气里大概弥漫着藏红花和三七,负责活血化瘀通经络。一两杯浊酒下肚,一腔心事就涌出了。对于92年生人都开始经历的中年危机,人们急需夜晚的时间加持来推进白天改变人生的理想,解决此时此刻的瓶颈,击破可能存在的浅滩暗礁。有时也真没那么容易马上解决,深夜食堂就像是温柔的弥合,人们靠赖在那抓住一些慰藉,来粘连与理想之间的不断篇。


二来忘记烦恼。一盘小龙虾,一个鸳鸯火锅,几瓶雪花啤,未必真有什么心事,就是制造乐趣。这个世界大多数的人,都不认为自己能改变世界,所以不如接受现状、安然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盯着噗噗噗冒烟的锅中之物及时行乐来的重要。就算敌不过诗和远方,深夜食堂也算是一趟价廉物美的近郊游。


而这两大功效同时兼具社交属性。“深夜食堂”是一处神秘的感情孵化器,像是嗅到了对方身上同款的伤心,看到了同质的灵魂,让知己之间的感情更好,让半熟的同事下次照面时有一个会心而笑的理由,或者让生命里又多闯进几个崭新的面孔。即便是纯粹找乐子的,也能在抹完油腻的嘴巴后发一个“减肥之事白天再议”的朋友圈,来一个“统一回答”的晚间互动节目。


作为一个不能熬夜不吃夜宵也无不良嗜好的写作宅,我光顾深夜食堂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有趣的是,脑子里有深刻烙印的记忆里,深夜食堂出镜的却都历历在目。



20岁,深夜食堂是大学门外的烧烤店。凌晨四点,北大西门外的鸡翅店人头攒动。每上一盘鸡翅,大家一扫而空,那时的青葱少年们各怀心事,私底下还在切磋如何用美丽的GPA和“狼性做派”的软能力打入全球顶尖的投行。以职业为目的的教育模式,无关于人本,但也不妨碍热情在脑后就如和刚端上来的鸡翅一样,热腾腾冒着烟。那个时候,世界不过是规则。


25岁,深夜食堂是写字楼外的中餐馆。最初的热情过后,工作开始渐渐滋生疲态和瓶颈。酒过三巡,同窗好友围坐在一起开始吐露工作中的各种不顺心。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因为从小皆坦途,一直被关照,突然出了校门就不被关照了甚至开始被排挤,才会思考除了一味努力以外的东西。有个理论说,好学生靠自律、勤奋和遵守规则。而牛人靠热情和走极端。所以好学生和牛人之间是天然的矛盾体。那个时候,社会的面目在我们眼里刚刚开始破产,世界不过是潜规则。


而30岁,深夜食堂是那家风靡全城的KTV。女朋友放弃一切国内的积累,随刚认识不久的男人远嫁美国,众人以歌欢送。而立之年,规则与否,都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这又回到了人本,我们都开始有一套“从心的生存逻辑”来对付生命里出现的各种意外,而且还相当坦然,不卑不亢。山本耀司说:自己是看不见的,撞到一些东西,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职场和生活的阅历都让我们慢慢长成了“自己”,有脾气,也有主意。原来无所谓的现在不妥协了,原来较真的现在放下了,原来看中的现在不相信了,或过了那个时间点了,它们的价值也就荡然无存。这个时候,我们才是自己规则的缔造者。


在一些场合,我总能想起这些“深夜食堂”的情景,或是一两句对方说的扎心的话,或是一两句我的固执与偏见。当网络上开始对那部同名戏剧掀起如火如荼的讨论,脑子里突然就开始调度起,这些跨越时空的记忆。当我把这一切连起来看的时候,这些在当初不过是一次次碎片式的短暂的刺激,却连成了一条大多数人都会经历的,从懵懂到懂得的生命经验。


深夜食堂,好像是在我人生的每个拐点处,剪了彩。


《解忧杂货店》里有句话说,他们都是内心破了个洞,重要的东西正从那个洞流失。人的心声是绝对不能无视的。


更深一点去想,“深夜食堂”所代表的那个解忧场,甚至不需要是一个地理空间,它无非是我们内心深处的一盏明灯,一处告解室,一点盼头,一抹小确幸,一个摆渡人,在适当的时候获得了一次或真或假的心灵按摩。



我们在都市里的安全感,对于人生的幸福感,都往往与一些“深夜食堂”有关。比如楼下的一家温暖的咖啡店,一只YSL的爆款口红,外卖APP上的香辣小龙虾,每天都会临摹的隶书,每隔一两个月跑去不同城市看的演唱会,每年都会计划的国际旅行……有姑娘说,漂在上海的路真难走,还好我有这一柜子鞋,这一柜子鞋就是她的“深夜食堂”,而我的“深夜食堂”,是键盘,是一个个打出的字。


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深夜食堂”,但拥有“深夜食堂”的人不会活得太拧巴。它像一个支点,可以承载相当的人间重量。有人说,中年“三宝”是克制、诗歌和酒,克制能获得世俗成功,诗歌是精神解脱,酒是感性出口。可我觉得,一个“深夜食堂”就够了,“深夜食堂”可以有琴棋书画诗酒茶,以及用短暂的情感出口,去换得日复一日的克制。


上帝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幸好我们自己打开了一间“深夜食堂”。不管它有没有骇人的音乐和漆黑的四壁作掩护,我们都何其幸运地,化掉了心上的陈年污垢,让它变得亮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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