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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你不容易:客家婚俗

 痴绝先生 2017-06-25






嫁你不容易:客家婚俗

文|温燕霞



结婚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件大事,如何把婚礼办得喜庆、热闹、吉祥,是每个婚嫁男女及其家庭需要考虑的问题。由于结婚关乎个体,关乎每个人的生命记忆,所以不少人希望有个独一无二的婚礼,但是,在一个完整的社会体系中,有时个人的意愿不得不屈从于强大的习俗,不信请看下面一个场景:

儿子:妈,我们想参加空中跳伞的集体婚礼,非常浪漫的,我们不办酒可以吗?

母亲:这怎么行?亲朋好友早就送了红包,不办酒我们以后怎么跟人见面?

儿子:那,你和爸爸在这儿办酒,我们俩出去旅游,机票都已经买好啦!

母亲:做唔得,做唔得,婚宴上没有新郎新娘象什么话?很不吉利的!你们不能走,浪费机票也不能走!

儿子:……

这是一对客家母子的对话。儿子要旅行结婚,不想参加烦人的酒宴,可母亲怎么也不肯通融,当崽的没奈何,只好乖乖缴械投降,放弃他个人关于结婚的浪漫设计,还原成一个标准的客家男人,经受着客家婚俗的洗礼。


新娘子在新郎和喜娘的搀扶下,小小心心地踩着簸箕往前走。|图片来源网络

 

客家人根在河洛,情系中原,颠沛流离、辗转迁徙中一直不忘传统,这点从客家的婚俗上可以得到强有力的印证。客家人的婚俗遵循古礼。旧时客家男女青年长到十六岁便可托人说媒、介绍对象,非常看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通常的情况下是男家请人说媒,女家望人说媒,媒人代替月老牵红线,将一对青年男女撮合到一块,这就是客家婚俗的第一步:问名说媒。如若双方都有意向,那么男家就派出重要人士借故到女家,悄悄地看妹子长相是否端正,体格是否健壮,是否懂事理、识大体。女家也不示弱,同样派久经历练的长辈到男方“拉家下”,也即家访,看看男方的家境、人口构成,男方品貌是否如媒人所言。旧时有的无良男方常常暗中打点媒人,让她们把坏的说成好的,只要能将媳妇诳进门就行,可谓不择手段。母亲在采茶剧团演过一出戏《隔河看亲》,说的就是这样一桩事:一个拐子歪嘴后生要娶,一个驼背麻皮妹子要嫁,双方要求还挺高,左瞧不顺眼,右看不如意,遇到个刁泼媒人脑子比较灵活,安排后生坐在船上,妹子低头在河边洗衣,小船儿在河中央缓缓过去,妹子衣裳洗到一半,脸上汗晶晶的,麻子隐在水珠里,隔着段距离只见长得山青水秀,偶尔一低头,恰似那水莲花的娇羞,后生心喜,侧头坐在船上,一把纸扇遮在歪嘴边,短了半截的腿藏在袍子下,远望过去,一派斯文。妹子这一瞅自是春心荡漾,结果双双应允……


上世纪七十年代,老家安远县采茶剧团最负盛名的女演员就是照片上这位钟福英阿姨,不过她那时不演《隔河看亲》这类老戏,专演“高大全”的革命英雄人物。|图片来源网络

 

采茶戏《隔河看亲》是一出讽刺媒妁之言、控诉包办婚姻的滑稽小戏,很受欢迎。之所以在此先撇开正题来谈媒人,是因为在旧时客家人的婚姻生活中媒人至关重要。对某些人而言,下半生的幸福完全仰仗于媒人,媒若做得好,嫁个好郎君,自是一生平安,若做坏了媒,则一生倒霉。正因如此,客家人和其他地方的国人一样,对媒人还是颇为敬重的。旧时媒人雅称为“冰人”、“伐柯人”,亦称为月老和红娘。《晋书》载,孝廉令狐策某晚梦见自己在冰上同冰下的人说话,他找人解梦,卜者告诉他说,你在冰上同冰下的人说话,这说明你要给人做媒,但中有冰阻,你须得把冰融化了男女双方才能成婚,故称媒人为冰人。“伐柯人”典出《诗经》:“伐柯如何?匪爷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月老”一说则出自《唐人小说》:读书人韦固夜经宋城,见一老人持口袋坐在路边翻书,韦固奇之,问其所看何书,老人说是天下人的婚姻薄,旁边的大口袋里装着红绳,只要用红绳系住男女的脚,哪怕双方不共戴天或山重水阻也能成为夫妻,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红娘”这一称呼则来自明代王实甫的《西厢记》。丫环红娘机智活泼,千方百计促成了崔莺莺与张生的婚事,此后人们便用“红娘”代称媒人。由此可见,媒人是有来头的,而且须得一定的热情与技巧方可,否则无法完成任务。对于媒人民间一直礼待有加。媒成之后,当事人会包谢媒礼,做酒时媒人坐上席,同时主家还要随送一份酒菜带回家,有的还需给媒人送鸡、肉、衣料等谢媒。

旧时客家地区男女授受不亲,婚前熟悉的机会少,男女双方的好赖有时全赖媒婆一张嘴,媒人为了得谢礼,自然希望说合的每一桩媒都能成功,故此添油加醋、作虚弄假,渐渐的坏了“媒人”的名声。客家妹子哭嫁时常常会骂媒:

生就一张翻撩嘴,

哇得死人坐起来,

脚瘸眼瞎全不见,

舌头灿得莲花开。

又云:

媒婆媒婆太罗嗦,

有事冇事哇一箩,

唔怕狗来咬裤脚,

赚到几个昧心钱,

拿你妹子去过年。

搞到几颗黑心米,

拿你赖子花了底,

你的牙齿嘿蛮平(平整),

有时冇事哇得糁(成功),

你的牙齿嘿蛮利,

冇咯事情哇得住(说得成)。



文字很奇妙,当我们看见“月老、冰人、红娘”的字样时,心生崇敬,

可是一说到媒婆,大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这样一个刁蛮的形象。|图片来源网络

 

由于媒人是如此的重要,偏又有不少无良媒人,所以客家人才编了《隔河看亲》这出采茶戏,让人们从笑声中得到告诫与启示。有时我会产生莫名其妙的联想:那对男女隔河相亲成功后,在一起生活的幸福指数究竟有多高呢?身体的残疾让他们失去了选择余地,但他们同样有一颗柔软、敏感的心,同样拥有自由恋爱、追求婚姻幸福的权利。媒人采取这种方式让他们互相钟情,尽管出于善意,可毕竟还是欺瞒,两人若计较起来,只怕婚姻的预后未必佳。

也许是惧怕媒婆那张翻花嘴,客家人把“婚俗”中的第二步“看妹子”和“拉(查)家下”看得很重,唯恐媒人两头吃,用假话来搪塞,到时不如意,葬送了后辈的幸福。饶是如此,有些穷家为了娶进媳妇还是会耍些花招。如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有个远房亲戚要嫁,家人查家下后一脸欣喜,说男方家有一幢灰砖到顶的大屋,室内满堂新家俱,人也健康端正,很不错。远房亲戚心中暗喜,当即答应了婚事。谁知过门后却发现“查家下”时去的是男方大伯家。男方真正的家破破烂烂,接近家徒四壁。所幸查家下时看见的郎倒货真价实,远房亲戚虽对新郎的家境不满,但看在男方一表人才的份上倒也没怎么闹腾,只是骂了媒婆一顿以泄心中愤恨。

此是闲话,按下不表,回到客家婚俗的第三步:写庚贴。

客家人信风水八字,但凡房屋奠基、新店开张、婚丧嫁娶、小孩上学都要找人算时辰,他们这种迷信心态在婚姻上得到了充分的放大。查家下之后男女双方若同意继续发展,双方便会互通生辰八字,各请算命先生“合八字”。如八字合得来,不会相冲相克,就写出庚贴(婚单)放置于香案之上。如三天之内无不祥之兆,这门亲事就可定下。若双方八字不合,或三天内有不祥之兆,男方要把女方的庚贴送还女家,婚事也便告吹,女方也不会有什么微辞。对客家人而言,八字相克能产生许多可怕的后果,长辈们宁肯另择良缘,也不肯让一对八字不合的男女结婚。有时因这八字问题,热恋或中意的男女青年不得不忍痛分手,由此酿成悲剧的不在少数。



照片上的彩礼担精巧、漂亮,但是远没有老家的彩礼来得实在。

我大姨、二姨成亲时的彩礼担可是用大箩筐挑的。|图片来源网络

 

客家婚俗的第四步:讲彩礼,也称“牵红单”、“编红单”。如双方愿意对亲,女家用红纸列出聘金、聘物和嫁妆由媒人转交给男家。这道程序看似简单,但费时、费心、费力。客家人虽重男轻女,但在婚嫁上对女儿却比较看重。这“看重”体现在二个方面,一则不论男方贫富,女方家都希望男方多给些彩礼以抬高身价;二则婚事办得越热闹越排场,女方家就越有面子。所以在这一关,男女双方常搞拉锯战。不是男方嫌女方彩礼讲得太重,就是女方嫌男方东西给得太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家人嫁女时兴讲实物彩礼,如谷多少担、布料多少匹、鞋多少双、油多少桶、鸡鸭鱼肉多少斤,甚至还有讲馒头、包子多少个的。这些东西装在香箩里,保证女方每个亲戚要有一份礼物,所费不少。当然,除了实物彩礼外,也会附带要些聘金,数额不等。

我大姨杜顺姬(原名清姬)出嫁时,男方过的彩礼是四十担谷、四百斤猪肉,鸡、鸭、鱼几十斤,粄、蛋若干,面饼逾千。我二姨珍姬出嫁时刚刚解放,政府虽然要求移风易俗,但乡间积习难改,二姨丈家给的聘礼数量相当可观,计三十担谷,二百多斤猪肉,鸡、鸭、鱼肉、饼、粄、蛋、糕子若干,满满当当几十担。另有粄、水果等,聘礼丰厚得令人羡慕,二姨于今提起仍觉自豪。最让她念念不忘的是,她和大姨出嫁时皆享受了“大行嫁”才有的待遇:男方家开祠堂中门迎亲,这在乡间可是少有的荣耀!


大姨、二姨的彩礼都是用这样的大箩筐挑的!|图片来源网络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老家有人出嫁,因女方父亲是大队书记,“有身份”,而男方家长戴着“现行反革命”的大帽子,女方家长竭力反对亲事而不成,便狠着劲要彩礼。还好男方有几个兄长在外地工作,经济上有后援,所要彩礼皆给足,可在聘金上却没能迅速达成一致,交战好几回后男方败下阵来,依女方家长的意思,按女方体重每斤15元给聘金,女方家长因此拿到了在那个年代被视为“天文数字”的聘金——我那个远亲可不瘦,一百二十多斤呢!——但女方家并没有多少欣喜。乡人讥讽女方家长“卖猪嫲”,堂堂的大队书记由此成了乡间笑柄,好几年抬不起头来。

我一老乡八十年代爱上了一个能干的泥水匠,可当娘的嫌他家出不起500元彩礼钱,不由分说棒打鸳鸯,老乡哭过、骂过、逃过,可最终还是拗不过爷娘,嫁给了一个能够出得起500元彩礼的男人。对这门婚事当家长的觉得体面、满意,但我那个小老乡心中却始终存了个疙瘩。尤其男泥水匠后来到广东打工发了财,成了远近闻名的小老板,而她丈夫却下岗在家,靠卖苦力谋生,令她追悔莫及。尽管如此,老乡的女儿如今长大了,也在恋爱,可她愣是不同意女儿的婚事,嫌女儿找的对象年龄大、花心,没有正当职业。老乡牢牢记着自己当年的教训,打定主意要给女儿找个好人家,让女儿自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所以夫妻俩不遗余力地阻拦着女儿的恋爱,这既象一个轮回,又似一种讽刺!

前些日子看汪毅夫先生关于闽地风俗研究的文章,他认为闽地及客家地区之所以溺婴成风,除家穷、重男轻女外,客家人嫁妆负累较重也是原因之一。特别是客家妹子的大行嫁更是隆重,其陪嫁比娶细心脯(媳妇)要丰厚得多。我大姨、二姨都是大行嫁,两人全堂妆嫁(陪嫁),计衣服4单4夹4棉、鞋4单4夹4棉,全套银首饰,另有铜脸盆、红漆樟木箱笼、红漆脚盆、马桶、洋油瓶和棉被、枕头、衣料。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也许不算什么,可放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这些妆嫁足以让人艳羡了。那时如若娘家实力雄厚,有的人家还会给女儿送陪嫁妹子(即丫环),陪嫁妹子到男方家后只负责照料新娘子的生活。这多少有些夸张了,解放后此习已消。

大行嫁时很隆重,其妆嫁及回郎的品种、数量要写在红单上。牵红单定聘礼后,男家择吉日和女方正式定婚。男家将鱼、猪肉、鸡三牲和红单所定的大部分聘礼送到女家,女家设宴款待,并将衣料、鞋帽和糕饼回赠男家。这之后男方将归娶日期报给女家,曰“报期”。如果报期之后恰巧逢年节,那么男家须携三牲和糕点等礼物到女家拜问,谓之“睄年节”。


从这个家到那个家,中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只要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哪怕山重水阻,相隔千里万里,终归还是一根红线牵。|图片来源网络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温燕霞所著长篇散文《我的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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