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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记3 兰波的天才,兰波的短命

 老骆驼4753 2017-06-30


我今年38岁,已比法国天才诗人兰波多活了一年——是不是要感谢上帝呢?我常常想,如果上帝也赋予我通灵一般的诗歌才华,就算我人世间的生命只有30年,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也不会徒然伤悲——1891年11月,生命最后的那些天,我不知道兰波躺在床榻上想些什么,在神甫面前,他只是作了几句语焉不详的忏悔。一个曾经扬言要“杀死上帝”的少才,一个和魏尔伦发生过同性恋一直过着混乱生活最后患癌的人,临终前是不是想得到上帝的救赎?终于要见上帝了,他产生了梦魇似的幻觉,面对新的世界,他不想在上帝面前受到审判——或许,他就要见证他曾经的诗:我是被天上的彩虹罚下地狱/幸福曾是我的灾难/我的忏悔和我的蛆虫/我的生命如此辽阔/不会仅仅献身于力与美……

 

中学时代,我在乡公社大院的废品收购站里拾到一本破旧的兰波的诗——这是一个被革职的公社干部的书,扉页上有蓝色墨水写下的他的大名、购买时间和地点,1976年8月,上海。诗集让我对遥远的上海浮想联翩,一段时间,我仿佛觉得我这个乡下的少年和上海有什么精神上的关联。诗集被我带到学校,但并不常读,读不懂,课外时间还是更愿意花时间朗诵汪国真的诗——兰波的诗同学们也不爱看,后来传到语文老师那里,竟然一去不回。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想起那本没有封面的书,想起自己作文学少年时的样子——我越来越悲观,原来少时起我就没有什么文学禀赋,兰波的诗被我束之高阁,而一味追随汪国真的那些警句。现在,我虽然执拗地爱好文学,但一事无成,以我的文学修养,也不能说读懂了兰波,但情感上确实和他亲近了许多,他的混乱和绝望的诗,确实,从中我看到了他人生的某种气质。

 

兰波时期的巴黎已经是世界文化重镇,世界各地有志于文学艺术的青年先后纷至沓来,生在北部枯燥小城查维勒的兰波更是渴慕至极,不惜为她几次离家出走,何况他敏感的内心已经刻上了不幸的离异家庭的深深烙印。但因为贫穷,他几次都没能成行,有一次甚至被当作流窜少年抓起来。16岁那年,因为魏尔伦的欣赏和施于援手,他终于站到了巴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到了不一样的日出——他急于表现自己,而巴黎巨大的文化空间,也很快让他如鱼得水。但正如他在《巴黎狂欢节》中所写的:生活在别处/ 在沙漠海洋/ 纵横他茫茫的肉体与精神的冒险之旅……不久,兰波携手魏尔伦离开巴黎到比利时,后来,他又到德国、英国、非洲沙漠等地,辗转中,他当过雇佣兵、水手、工匠、干事、商人……这虚伪的世界,他无时不瞪着那犀利的双眼,终于觉得诗人要在星光下寻求采集完美的神所撒下的花朵是一种奢望。

 

32岁那年,我北漂的地下室里,床头常放着一本兰波的诗集。这是我在文学馆听了一次讲座之后才买来这本书的,讲座上文学教授说,所有热爱流浪的人,特别是文学艺术爱好者都应该读兰波,兰波谜一般的诗篇和传奇一生温柔而疯狂——那时,我也像兰波那样一无所有地在南昌、广州、深圳先后流浪;一个中秋的前夜在北京前门街头赏月,因为没带暂住证而被抓到昌平劳动并等待遣返;也曾被一个说能提供住处的北京秃顶男子引诱,在东单公园深处被恶心地拥抱……多年以后,当我听到兰波的传奇,我想起自己那点渺小的过去——兰波让我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他的诗开始对我具有非凡的吸引力——这些被誉为象征主义的杰作,有些我爱不释手:看透了。形形色色的嘴脸一览无余。受够了。城市的喧嚣,黄昏与白昼,日复一日。见多了。人生的驿站。——噢,喧嚣与幻像!出发,到新的爱与新的喧闹中去!(《出发》)…… 他太多的如此之美的文字,我没法读得很快。

 

记得那个春天,一次等待面试的中午,我坐在真希望能录用我的公司的大会议室里,无聊中想起了包里携带的兰波诗集。此刻,虽然并不完全理解,但已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了他的诗,常在他的诗里小憩。窗外,是五月的北二环,影影绰绰的春光里,护城河边长长的绿柳有的飘荡在还算干净的水面上,有人钓鱼,有人悠闲散步。我拿着诗集站起来,以便看到更多——其实是读到了更多,想到了更多,我轻轻地朗诵着《醉舟》:“沿着沉沉的河水顺流而下,我感觉已没有纤夫引航……”一百多年后,一个找工作到处受挫的北漂青年爱上了兰波,自以为和这个被缪斯的手指点化过的天才心有灵犀……还没回过神来,人力资源主管幽灵般来到我的身旁,看得出来,我因为没有好好地坐着,她生气了,只几个简单的问题后,就抽身而退。 

诗集上印着兰波的头像,像是一张冷峻、忧愁的脸——他忧愁什么呢?是为后来写不出好诗觉得被缪斯抛弃,还是为这个他无法拯救的世界忧愁?当自己亲身参与的巴黎公社失败,当他用拉丁文写了一首60行的诗寄给拿破仑的儿子却杳无音讯后无疑更加忧愁,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到恐惧,以至靠酗酒、抽大麻嘲笑这个鄙琐不堪的世界度日,“我温柔地撒尿,朝着棕色的天空,又高又远,并得到硕大的向日葵的赞同。”他在一首诗里如此写道——这天才的诗句我毕生也写不出来,我为此忧愁,更紧迫的忧愁的还是生活,是摆在个人面前的残酷的未来。平庸的我注定不能像兰波那样行走世界,但诗艺还是可以向他好好学学的,我虔诚地看着他的头像,还想起临死前他安慰悲伤的姐姐的一句话:“已经是秋天了。是离开的季节。走吧。我需要太阳。太阳会治愈我。”

 

后来,太阳真的治愈了兰波,给他罩上了一层到现在也没有褪色的光辉。据说,在法国“兰波族”已成为专有名词,崇拜、模仿他的人有如过江之鲫。美国“垮掉的一代”气质也脱胎于此。作家亨利·米勒甚至预言:未来世界,兰波型将取代哈姆雷特型和浮士德型。根据总统密特朗的提议,巴黎为兰波竖立了一座塑像。在中国兰波虽然不如雨果知名,但他的书同样成为书架上的常销经典,他吸引了海子,海子为他的“在任何情况下,都别指望我性情中的流浪气质会有所减损”着迷——一个秋天的雨天,我来到三联书店寻找兰波的书,一个女生正在看三联书店库存中最后的一本,最后,她嫌书贵,犹豫了一会让给了我。就是这本《彩画集》,从中,我模仿了一些那炼金术般的语言,送给一位也爱好文学的女孩,这为我赢得了流浪中引人注目的一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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