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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诂学、版本学方法与辞书及语料,兼评《汉语大词典》

 JwwooLIB 2017-07-03
  罗竹风主编的《汉语大词典》是我自己用了多年,算是比较熟悉的一种手边工具书。中学时粗粗通读一遍,三年前因为工作原因曾拟精读一遍,但最终限于时间精力,只完成了大约四分之一的精读计划。当时手头的那一套还是在孔网承一位章姓老先生特价转让,现在想起来还是感慨,包括当时的那种学习条件以及在当时所付出的努力。
  因为一般的所谓繁难字用不上常见的字典,如果《康熙字典》上查不着,也就懒得再查。最近因为工作原因,用到几种古汉语字典,其中就有上海某专业辞书出版社所出的一种,以及声誉很好某古汉语专业字典一种。一用之下,大失所望。同时比较了几种常见的古汉语字典,发现这些字典实在不堪专业人员之用,大概初中生对付课本中的所谓文言文选段也许还能凑合用用。
  懒得在那些书里摘例子了,大概说一下就行了,反正本意也不是要具体针对哪部工具书挑刺。
  为什么说这些工具书都不堪用呢?既然讲古汉语,必然要涉及到异体字,以及古今传承字,再加上通假字,混乱的情形本来就很难理清。传统训诂学发达,但是很多成果用到现在的字典类工具书中,因为受学派影响,凡是大一点的字典,都是多人编成,而编者即使是名家学者,往往各有师承,所以,编出来的这个字典,还是个杂烩。这是涉及到训诂学与现在的古汉语相关字典的一个问题。
  说版本。这也是为什么前边会提到某专业辞书出版社出的名声很响亮的几种“大字典”都不好。广告里总是说某某收字有多少,有多少,以数字为胜。但是语料来源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版本问题。字后释义举例,说某书某句话里怎么用了某字。但是不讲版本,这个字能定下来么?抄本的古籍里,有抄手的误笔,刻本的古籍里,有刻工的误刻。这些写错的,刻错的,缺胳膊少腿的字,或者大腿长在脖子上的字也能算作字收进来么?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某个词确实出于某书,某字确实出于某文章,但是作为语料来源,要选“正版”,你不能在天桥底下的三轮车上10块钱3本弄个盗版的余秋雨的《文化苦驴》来做语料库,然后恰好就把那个里边的倒霉的“驴”友给牵出来溜。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即使在古代,有些作者本人,文化水平不高,有不小心写错字的,还有因为无知专门捡“怪”字写出来吓人的,但是事实上他自己又偏偏没搞清楚那些个“怪”字的本义,自己就用错了,这种人所用的“异体”跟现在的90后喜欢用的“火星文”属于同一语系,与古汉语不搭界,那我们今天的字典里还能不能把这些字的“火星文”用法当作古汉语中的一种“通假”或“异写”来收录?
  专辨源流有《同源字典》,但偏重于以音定源,而且收字多为常见字,不足以处理古籍中更多的繁难僻字,而且遇到“通假”的情况,那同源的理论就不堪用了,否则就成了循环论证。目前可见的几种“通假字”字典,也是见字就收,论到考据源流,似乎编者以为通假可以四通八达,所以往往又不太有源流意识。
  辞海,辞源没怎么用过,以前用辞海主要是查他的百科词条,当百科全书用来着,辞源以前也主要是查字,后来发现没有康熙字典好用也就懒得翻了。所以这两个到底怎么样,不好评价,但是对付古籍,特别是要对付繁简字,辞海不堪用是明显的。辞源大概于各种异体与通假能说一些,但毕竟主要不在字形上。
  现在说《汉语大词典》为什么好。因为没有一个合用的字形字义字典,那么,多费点周折,这个大词典最起码有个优点是收了很多词,是词,不是字。因为这很多词,读者可以据词定义,以义辨形。就是说,可以把这个词典来当字典用。之所以它足以当字典用,因为它《凡例》里有这样一句话:“古代例证中的异体字,除订正错讹外,悉依原书版本,一律不改为正体字。”(甚至可以说,判断一个古汉语字典专业与否,可以看它凡例中有没有这样的规则)
  这句话把它应该说的意思都说清楚了,从源流到版本、校勘,只是欠通假,但通假本身不是单纯的字法问题,那么有例证,有出处,把这个词典当辞源用(因为它还“源流并举”)这个问题可以勉强解决。
  《汉语大词典》有没有缺陷?有。版本不精且不论,更重要的问题是,它本来就不是为了做古籍而设计,所以它所谓的“源流并举”原则,就已经告诉我们,在使用它的“辞源”部分时,就要留意一下,别把“流”当“源”。
  另外,台版《中文大辞典》在字形源流问题上做得功夫至少看起来比较到位,在古籍字形辨析上要比《汉语大词典》清晰些,但是一翻开这个《中文大辞典》就能闻到诸桥辙次《大汉和辞典》的气息,让我这种极其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很是不爽,人生贵在适意,岂能为了区区一个“回”字的九种写法而为之不爽?
  假设一种好点的古汉语专业字典,以字形变迁为主,兼考字义纵向传承,最好再能吸收一下方言的横向分布,在这个基础上区分历代政权的“正”字与民间的“俗”字,那就比较完美了。
  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能够把训诂学的成果剔除掉流派的负面影响,做一个大会通,然后最好能在选取语料时从文献的内容性质上做一个区分,比如源自专业医药著作中的术语用字与民间通俗的医药术语用字(典型的就是中草药名字的一音多字),比如源自圣旨、朝廷文告、大臣奏折、科场考卷、庭审判书的相关用字,可能就有一定的“正字”的因素,而民间的“葵花宝典”可能抄来抄去把“郁郁乎文哉”抄成“都都平丈我”,照着这种秘籍按图索骥生搬硬套的练,迟早会没有小JJ的,更不要企图文化传承什么的野心了。口头文学的记字本子中的字尤其不可信,因为当时艺人根本就不依据那些字形,像《红楼梦》里王熙凤让贾宝玉帮他记账,其实那些字对于她来说只是些助记符号,怎么写都无所谓,只要她明白她一定会明白,这属于“会意”,跟钱锺书家的保姆买菜时画的那些“示意图”式的原始“象形”没什么实质分别。《汉语大词典》的释例中还有引一些《信天游》《莲花落》之类歌词的,这样的,应该有一个交代。
  《汉语大词典》正因为这样的不足,所以说比较适合初中到高中阶段的学生使用(小学生当然还是用《新华字典》,这个不在讨论范围之内)。优点在于能够通过词义的广泛学习,为以后精研字义打一个基础。而适于更高阶段使用的字典,还值得我们期待。
  如果我们有一个比《汉语大词典》更好一些的字典——这话多奇怪——能够让大学水平的学生使用,那么关于繁体简体字之争,关于什么“五十年政治”与“五千年文化”的狗屁不通的争论都可以休歇,遗憾的是,很多低水平的争论还在浪费着他们生命,而他们不能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来认识自己的现状,那种由此而生成的错位的文化使命感因而是可悲的,同时也是可笑,这种可笑不仅仅因为无知,也因为他们的愚昧的执著,仿佛一头野牛抵着墙发犟,我们觉得好笑,也觉得无可奈何,而且会觉得惋惜,这是一种时代的不幸。
  人应该认识自己,语言学也是认识自己的历史局限性的一条路,而且,这样的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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