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学位论文《清乾嘉时期的〈说文〉学与篆书创作》后记
文/杨帆
汉人著书,自叙例居其末,一般又称之后叙。按研究生学位论文规定,例于文末附致谢,或后记之语。此以后记为标目,盖亦拟古人著书之意,述其创作始末,及与本文的卒成密切相关的人和事,幸以览者知其所以为然的诸因缘。
感谢我的导师徐利明教授。忝列昉庐师之门,是我学业生涯中最幸之事。自攻读硕士学位至今,从先生事书学,已六年于兹。六年间,不论读书金陵,或是归自蜀中,无时无刻不受到师之督教与关爱。师之于余,有褒奖,也有批评,有嘉勉,也有谆戒。得遇良师,无以回报,惟自勉之,勤纯为学,不污先生之门墙。
我攻读博士学位的研究方向是书法篆刻创作理论。昉庐师“各体与篆刻全能,巨制与小品兼工、见识与功力并进”的教学思想,对我影响至深。我自简陋,固不能如师之诗文书画兼擅,亦不能如师之各体与篆刻兼工,而肆力篆隶者尤多。于时屡闻先生言,六书训诂当是书法创作之根底。遂于《说文》等小学书颇为致力,发现清人篆书之复兴,与斯时小学之兴盛不无干系,方立意以此为角度研究这一时期的篆书创作,师以为大可,故本论文选题之灵感,实导源于师也。后过合肥,拜访中国文字学会会长黄德宽教授,想听听文字学界专家的意见。黄先生以为,当代书法之弊在于过甚关注审美和摹仿,书家写篆要符合古文字的书写习惯,则当知文字流变,此选题若能找清《说文》学与篆书创作之渊源,便能做得较有内涵。后归蜀,访侯开嘉教授于家中,先生亦以为此选题具有较大前瞻性和可操作性。迄二〇一四年十二月十八日,我以本文题目作为开题报告向美院各研究方向导师陈述,在座若樊波、李彤、孔六庆、尚可诸教授,皆以为然,并提出宝贵意见。昉庐师的教不一术,因材施教,及诸先生的肯定,才使我立定以此选题作为本文研究对象的决心。
选题既定,便是资料的搜集。书论当然是第一必读材料,又将历代书论细细重读一遍,分类记录笔记十余本。《说文》大徐本,尝反复讽诵十余通,小徐本亦逐字读过,其余如乾嘉《说文》学四大家段玉裁、桂馥、王筠、朱骏声的著述,皆在翻览范围。又尝坐南京图书馆两月余,古籍部工作人员不辞辛劳,为我提供各类原本资料,其时所做笔记,都近十万言。凡四库等类书影印经部小学类、子部艺术类、史部金石类及集部相关著述,亦皆一一翻过,或笔录,或拍照。待归家中,爱人志秋将我搜集之资料一一打印,分类装订,都近百本。至此,本文的写作才具备相应的材料基础。念及爱人当日劳碌之清影,深感一文之就,非帮做不能成。
本文计五章,并两个字形对照表的附录。正文二十万余言,加注释及附录,都三十万余。其创作过程大略如是:去年六月完成绪论与第一章,七月成第二章,八月成第三章,九、十月成第四章,十一月第五章起稿,复因赴川大上课,时间不能集中,遂将去年春夏间搜集整理的《说文》与二李石刻篆文三千余做成字形对照表,至十二月而成,今年一月终成第五章。创稿至卒稿,真可谓暑往冬来矣。我的性格不适合那种奋笔疾书一日万言的写作节奏。正式写作前,曾将近万条资料部居于各章欲讨论的具体问题中,每写一个问题点时,则又往顾前后而数作调整,比如,对于乾嘉时期流行的剪毫、束毫写篆的问题,本欲系于王澍讨论,后来又移至乾嘉《说文》学者篆书创作的检讨一节。孙渊如刊行宋本《说文》,此事本欲系于孙渊如篆书一节附带讨论,后来认为,还是采用纪事本末体,作为校刊《说文》的史迹来单独讲。写作中,对既以罗列的资料又为甄别去取,不足者则再搜罗之,待运思成熟,则七八日不等成一节,一日所写,少者千文,多者才两三千。总不欲堆砌篇幅,生凑字数,很多第一次使用的材料,也都被作为“目”而以注释的形式出现,正文以“纲”,求其精炼也。亦不欲妄下雌黄,眯目黑白,以求其至是而归。
从写作速度来看,大体创稿之时较慢,而中途则稍快,卒稿之时又慢矣。起稿定其全文格调,方法耶,文笔耶,皆须考虑既适于所讨论的对象,又适于阅读的对象,且欲藉此锻炼和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亦不得草率就之,故慢矣。调既定,中途则稍可快写,以享受其理论研究不同于创作实践的乐趣。可写到后半部分,又不得不慢矣,因为所讨论的问题虽各有侧重,却也有互见者,此作文之妙,亦作文之难,故须避免前后论述重出、资料重复之弊,而能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则必谨慎下笔而后可。
写作此文以前,我平素写字尚不一日弃,自去夏至今,忙于写作,翰墨之事亦稍疏。我以为,本文是以分析乾嘉时期篆书创作之得失为介,其真意,在于为创作提供更多历史的和理论上的资鉴。学术研究与创作实践,本是合则两利离则两伤,当然,纯粹的史料考证又当除外,但此非我从事研究之本旨。创作理论的阐发,既需要对前人创作经验的总结为基础,也需要有个人创作经验的积累为印证,其理论方具实际价值。故常于完成某章某节之际,或书半日,或书一日以为乐,且所书又以籀篆为主,将前辈大家的精神融入笔端,其书雅驯有度,将书写之体会复融入文中相关之讨论,其论少有隔靴搔痒之弊。一年来所写,或斯冰,或汉篆,或商周铭文,要皆以小篆为主,这与乾嘉篆书创作的主潮也是一致的,而留意当日所趋的铁线篆为多,实践证明,晚清以来鼎铭书法兴起后,某些大家对斯冰篆书大肆批评的妄语,确属偏见,邓石如若没有十余年沉潜斯冰的工力,其篆书似乎也不能大创之。
研究欲出真知,既要博览群籍以为史料支撑,亦要宁静的环境,以为写作之绵绵绳绳,故又杜门谢客,少有游宴。全文的写作,基本是在家中卒成。我习惯白天写作,晚上思考,完成一节,修整一两日,修整亦思考也。初夏的夜晚,常常背着女儿杨甍的轮滑工具,徒步过岷江边的城墙小道,陪她在三江(岷江、金沙江、长江)交汇处的合江门学轮滑,广场穿梭的她,偶尔过来和翻阅论文资料的我逗趣。有时,我们一起爬家门背后的真武山,并过翠屏山,她喜欢去革命英雄赵一曼纪念馆旁的水池边喂金鱼,我则坐于侧,思考下一步的写作格局。冬日的夜晚,在院落间与小伙伴玩游戏的她,亦常大呼我下楼,陪她跳绳、拍气球。女儿现在已四岁有余,正享受着成长的乐趣,亦见证了本文从无到有的过程,也是我所有写作灵感的来源。
三年来,给予我帮助的同道好友实在不少。当日选定此写作角度,初欲以整个清代篆书为讨论对象,一日,师兄刘元堂博士访我于三号楼室中,以为范围稍大,尚可缩小,后来才有以乾嘉时期作为主要讨论对象的决定。因为学校的安排,我得与同级影视学院博士生李贤年同寝室,我们的情谊,正如本文中篆书风格奇崛的杨法,与高翔“情好如兄弟,僧房屡拍肩”。我们一同上课,相约购书,交流心得,偶尔他也会在我的书案上,刻一枚图章,书一帧篆隶。关键的是,贤年兄教会我许多网络信息技巧,解决了拙文中古文字处理等若干技术难题。就学金陵期间,接触比较多的,尚有朱友舟、杨亮、贾明哲、孔庆忠、高翔、邓翔诸兄,他们或给我以生活上的体贴,或给我以治学上的建议,或给我以疑惑破除,或给我以精神鼓励,这都是本文得以顺利完成的善缘,在此愿奉上个人最诚挚的感激。
去年十一月十九日,美院曾组织本届博士生例行论文中期检查,诸导师在坐。昉庐师就拙文研究角度作肯定并略作介绍。美术学系樊波教授对本文提出的意见,是《说文》学是否从学养上为乾嘉时期的篆书创作提供支持,小学与书学这两条线是如何分合的。书法系主任金丹教授对本文选题给予充分肯定,亦提出文中朱为弼一节关于《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的著作权问题不必单独讨论。国画系孔六庆教授则提出,文中诸大家的篆书,宜对比讨论,立新说要从前人学说中来。这些恳切意见,皆一一领受,为本文的卒成增添不少光辉,令我念兹在兹,未敢稍忘。
每自金陵归蜀,必于成都留驻一二日,而坐川大书法研究所画室的时候为多。有时开嘉师亦来,听其谈书自若,或下问拙文之写作进展,指示治学门径无倦容。亦常观谢和平院士作狂草书或作画,此几年求学道路上,先生皆给我以工作学习上极周致的关怀。他们对我的黾勉与提携,带给我诸多研究的动力,想来动容。吕金光教授延余为川大本科生授课,亦常示以相关的教学、学术研究之法,受益良多,且藉此认识选修我篆刻课的台湾交换生廖勗辰,她利用台湾输入法,助我输出部分《说文》异体字形。刘志超、王昌宇二兄,对我接续有加,本文的卒成,当然也离不开他们的关心与砥砺。我供职学院的领导,如杨随军、何会宁、邱宏、任宏亮等,都曾提供以宽松环境,或减少课时量,或多次允假,使我有更多时间投入论文写作。爱人的母舅李书会,身为教育局领导,公务本已繁忙,几年来为我解决若干困难,鼓励与帮助都不论大小。家乡的师友,如张兴明、张家兴、蔡阳生、王连富、彭坚、邓川平、陈川江、李晓玲、苏毅、王添鹏等,他们常常成为我在研究中获得新发现的倾听者,给我的支持都不计回报,可谓不弃我而多惠我。故一文之成,一事之成,非一人独其成,而众人总其成也。
我的父母亲,已年近七旬。经年以来,母亲负责照顾女儿,父亲则负责我们三餐。在我弱冠以前,他们都还是终年躬耕的农民,朴实而纯净,自我少时至今,没有改变。我的姐姐在老家任教,往来之间,亦多为我分担了不少作为儿子应尽的孝悌之责。《说文》云:“肖,骨肉相似也,不似其先,故曰不肖。”我们以传道授业、书卷怡养的方式来继承父辈的品格,虽业有不同,亦肖似也。
丙申开岁,杨帆记于讽籀庐。
注:该学位论文曾获2016南京艺术学院“冯健亲优秀博士论文奖”。此为2016年开岁论文卒稿时所作后记之原稿,虽题目为重拟,而正文皆一仍其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