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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亭:《蔡世平词选》读后

 杏坛归客 2017-07-19


愿当代词这朵花开得更新更美


──《蔡世平词选》读后

北京·杨金亭

 


读完《蔡世平词选》,随着诗人创造的弥漫着浪漫氛围的诗情画意的屏幕转换,经历了一次难得的诗美享受之余,开始思考一个可以概括我对这本词选思想艺术总体印象的概念时,我又想起了18世纪俄罗斯著名作家屠格涅夫论创作时说过的一句话:“在任何天才身上,重要的东西,却是我想称之为自己的声音的东西。”本书作者蔡世平这位诗词新人,虽然在词坛崭露头角,便得到当代诗歌美学权威李元洛的激赏力荐,和众多诗词评论家见仁见智的热评,继而在诗词界和读者中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效应。仅凭这些,我们当然还不能把作者的这本出手不凡的处女作和天才联系起来。但是,其中一些精品佳作,却有了屠氏所强调的“在任何天才身上”才可能有的那种“最重要的东西”,“自己的声音”。这个“自己的声音”是一个作者的创作走向诗人或作家的成熟标志,或者说是他的作品已显示出不同于其他诗人或作家的创作个性,这也就意味着这位诗人或作家创作风格的形成。从这里出发,披文以入情,从流淌着诗人生命旋律的诗家语中,我读出了这位词坛新人镌刻着改革开放的大时代历史印记,而且颇具独创性的艺术风格。






或许是诗的抒情本质,决定了“诗有别材”,即诗人是“性情中人”的文化品格。蔡词风格最突出的特征,便是有一团炽热如火的激情,洋溢于篇章字句之间,爱情、亲情、乡情、战友情、祖国情、民族情、世界情乃至大自然万类生灵情。诗笔所到,略工感慨处,无不引起读者的心灵共鸣。其中,远离家乡戍守大西北边关的十五年军旅生涯,所形成的军旅壮怀和故乡情思,写来更是慷慨激越,娓婉动人。前者如《贺新郎·说剑》:“……石光铁火铜风起,便造了河山筋骨,男儿血气。从此文心悬剑胆,山也横成短笛。怎辜负,吴戈楚戟?不向愁肠吟病句,铸新篇,还得青铜味。拈剑影,词心里。”词人以剑自喻,以“石光铁火铜风”这个全新的意象,象征人民军队的战斗熔炉,造就了“这一个”虽然挂剑习文,却仍然保持着“河山筋骨,男儿血气”的战士风格。



词人为自己能够创作出带着“青铜味”的时代“新篇”,引以自豪。还有一首《霜叶飞·剑断沙场》,这是一首沙场断剑的挽词。词人对这把在古战场拼搏中折断的残剑顶礼膜拜,“献一束瑶池碧草”由此发出的感慨是:“倦游游到楚天头,日落心情老。过去也,云烟渺渺。闲来整理相思调。幸有只填词手,做个坟堆,葬他烦恼。”这里,表达的仍然是以剑自况的军旅之恋。断剑,象征词人与军旅戍边生涯的告别,所谓“相思”、“烦恼”皆由此而生。作品的主旨,仍然是戍边有期,剑气军魂,则是永不忘却的纪念。

关于故乡,在蔡词中,更是牵情惹梦,九转回肠,不时翻出新意的题材。





如《满庭芳·旧忆》“数点星声,几多萤语,晚蛙题句南塘。野风芳草,雷雨说潇湘。黄鹤楼头落日,烟波里,一脉斜阳。车窗外,羊城晓月,淡抹夜时妆。时长。挥不去,红楼翠影,柳色荷光。有佛心还在,明月西窗。难瘦胸中旧样。十年梦,没个商量。何曾却?涛声依旧,渔火汨罗江。”这是一首诗人在武汉到广州的夜车上,穿过洞庭潇湘时,即景生情,引起十年前故乡的一段美好的记忆。上片写途中夜景,娓娓道来,情真意切,意象鲜活生动,极富湖湘地方生活气息。个中“星声”、“萤语”、“晚蛙题句”,纷至杳来,争与这位阔别十年的乡亲词人搭话唱和,通感妙悟,令人联想到李贺“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的警句。下片,集中抒写题中标出的“旧忆”,“忆”什么?“旧”又何指?词人只给出了“有佛心还在,明月西窗,难诉胸中旧样。十年梦,没个商量。何曾却,涛声依旧,渔火汩罗江。”几个很古典又最现代的词语化而成为词家语,依稀暗示,十年梦中挥之不去的那个“难诉胸中旧样”,蓦然回首,伊人仍在“涛声依旧,渔火汩罗江”上。情深深,意长长。非当代词人的妙笔,是断然写不出如此圣洁新鲜的故乡之恋的爱情诗来的。


另如《鹧鸪天·天涛地草》“收拾湖南与岭南,潇湘江上发风帆。诗吞地草三千色,词餮天涛十万颜。才月月,几天天,清华文字泪花鲜。梦中只觉青山老,一夜沧桑海变田。”这仍是一首表现西北大漠征人,思念遥隔“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潇湘故乡的词作。词人以新诗常用的大跳跃的意象,以梦中绵绵不尽的乡思,牵起的“寂然疑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刘勰)”的诗的浪漫神思,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把“地草三千色”的边地绿洲,和“天涛十万颜”的洞庭水国,以及“一夜沧桑海变田”的故乡新貌,融为一幅苍茫无际的水墨丹青,画意诗情,境界何其壮阔。清代杰出诗人龚自珍有诗句“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剑气、箫声的和谐统一,差可比喻蔡词以豪放刚健为主,却不废婉约悱恻风格。然否?





作为诗的一个分枝的词之主体,和诗一样,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即以语言为载体的语言艺术,所谓词的思想、感情、意象、意境乃至声韵节奏诸美,都是通过语言表达出来的。蔡词风格表现在语言上的突出特色,便是在继承古典诗词话语遗产精华的基础上,创造出了即合于词体审美目的性,又富于时代感、活色生香个性鲜明的“词家语”。


例如“移栽野果,而今又蹿新芽”。“乡里汉,城中久住,亲昵还是泥巴。”(《汉宫春·南国》)“又还笑我砍柴夫”,“心上怜他花态度”(《浣溪沙·题<金狐图>》)。“应有天心连地腑,河山隔断鱼鹰哭。”(《蝶恋花·情赌》)“娘的肝胆,儿的傲骨。”“天平应在天心处。又为何,阳光只进,那边门户?”“心缺了,谁来补?”(《贺新郎·寻父辞》)“曾是娇妻曾是母,而今去作他人妇。”“世道仍须心养护,岂料豺狼,叼向茅丛处。”(《蝶恋花·路遇》)“总把天南地北,写成眼角眉心。相思句老几时新?”(《临江仙·听色观音》)“纵是男儿筋骨好,也应常除锈迹。才不负,河山心意。”(《贺新郎·题樊哲礼<百虎图卷>》)“小花小草小风摇,歌踏外婆桥。”(《风入松·山行》)“石寨沉沉荒草里,尚依稀,门动瑶娘笑。……流水落花春又去,只瑶歌,滴血青山老。”(《贺新郎·题龙窖山古瑶胞家园》)“捉住长江头共尾,赢得精神不朽……铁步裁山还剪水,是英雄就写风流寿。”(《贺新郎·赠陈泥》)“十月东风卷寰宇,一扫霾烟云黑,喜了中原,乐了天府,笑了芙蓉国。沧桑如许,湘江又透新月。”(《念奴娇·故乡行》)……不再抄录了。






仅从十几篇作品中拣出来的这一束词句,便可以看出这位词人炼字、炼句乃至炼意艺术的不凡。这里有用典,却作到了“用事如同己出”,也化用了一些前人诗词中用过但现在仍富有活力的古文言词汇,但更多是当代最富于表达力的文学语言,乃至最现代的交际口语、俗语。通过诗人妙笔点染,烹练出一种与词体妙合无垠自成一家的“词家语”。在这里,我们还看到了这位已经是散文家的词人,散文创作实践的潜入,特别是新诗、小说、戏剧、影视,乃至流行歌曲语言的广采博收,已经使蔡词的语言载体较好地完成了从古文言向今文言的转化。这样,属于他的“自己的声音”的词家语,以及由此产生的词的意象意境,已是与当代自由体新诗毫无二致了。他的这些具有现代品格的词作,与领风骚于当代的臧克家、刘征、程光锐的“三友诗派”,关于“思想新、感情新、语言新”的“旧体新诗”创作倾向,也完全一致起来了。这是时代的必然,也是诗词艺术自身发展规律的必然。最后,我想再强调一句,当代诗词创作,应当是“二为”方向下的百花齐放,诸派争流。但我更希望有更多的蔡世平式的活色生香的诗词之花开得更新更美。

 


2007·9·18晚 于虎坊居

 

(载《中华诗词》2007年第11期)

 

杨金亭:文学评论家、《中华诗词》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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