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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读卡尔维诺是读他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读完以后，竟有些不知所措。若是仅仅作为消遣，自然可以打上满分，但若严肃地作为文学作品来看，《我们的祖先》却有些乏善可陈。这三部作品，情节有趣，但是表达的内容却有些含糊不清，看上去，简直就像流行作品。 而事实是，卡尔维诺确实流行了。比起只有文青喜爱的博尔赫斯和有些时候要靠禁忌之爱博关注的可怜的纳博科夫，卡尔维诺在大众里的知名度要高的多。 这种流行源于他的作品的通俗易懂与风趣。卡尔维诺的介绍上说，他一生致力于开发小说艺术叙述的无限可能。而他确实是这么做的。在他早期的作品里，例如《不存在的骑士》，《分成两半的子爵》，表现的主题都异常的简单。这类主题常常出现在散文，杂文和短篇小说里，而不是中长篇小说里。卡尔维诺虽然选择了童话寓言的形式，间接地掩盖了他的小说中思想性的不足，但是他的故事和奥斯卡王尔德的童话一比，立见高下。相比于奥斯卡王尔德的童话，卡尔维诺所表达的东西太过单一了。他早期的作品读起来有点像魔幻小说，这样的作品通常是用来消遣的。 《不存在的骑士》是卡尔维诺早期作品里最糟糕的。尽管这本小说的故事构思非常传奇，而且本身人物设定就是很有深度的样子，但是卡尔维诺却把它写砸了。整部作品没有表现出这样优异的情节该有的深度。直到小说的最后，卡尔维诺还是没有解决最为重要的问题：既然这是一本写人怎样实现自我的小说，那么人要怎样实现自我？有关实现自我与追求自由的优秀小说不少，比如说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刀锋》，但是毛姆在两本小说里都实实在在地给出了实现自我的办法，但是《不存在的骑士》却以骑士消失这样草率的故事情节收尾了。读这本书的时候，我的失望是非常大的，我总以为这应该是一个没有写完的故事。它在不应该结束的地方结束了。 这个时期的卡尔维诺的多部小说都明显地表现出了他的问题：他还没有具备与丰富想象力匹配的写作技巧，同时也没有自己专攻的文学方向。他在一部作品里想要表现的东西太多，每个小说人物都要用来表现不同的主题，这样做的结果是反而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卡尔维诺的写作方法更适合短篇小说，天马行空在那里十分适用，但是一部好的中长篇小说需要精密的结构和贯穿整本小说的核心主题，而这两样，正是这个时期的卡尔维诺所缺失的。 《分成两半的子爵》比《不存在的骑士》稍稍好些，但仍然是徒有其表。《树上的男爵》要比他们优秀一些，准确的说，是优秀很多。《树上的男爵》篇幅较长，几乎是前两本之和。这样的长篇小说，卡尔维诺能够也已经意识到，用短篇的写法来写已经不合适了。所以《树上的男爵》在结构上比起《子爵》有很大的进步，虽然情节仍然十分单一，但是至少有了贯穿全文的主线。这本小说的深度也得到了大幅的提升，它是《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中唯一展现了通向自由的完整道路的故事。 在这本书里，卡尔维诺终于对于如何实现自我追寻自由的核心问题给出了解答，而且他的解答也非常厉害，他选择把自由放置在隔离开现实社会的世界，被人类遗弃和破坏的自然世界里，使得这本书富有哲学意味。从这本小说开始，卡尔维诺开始关注人，关注社会现实，并且能够对人类的生存状态做出大胆的假设。比起要么是不存在要么被分成了两半的主人公，这本书的主人公尽管住在树上，却是可以踏踏实实地隐射现实的。 卡尔维诺作为一个作家真的没有思想吗？肯定不是的。卡尔维诺的思想深刻是公认的事实。我只能说这个时候的卡尔维诺之所以会写出这样的作品，原因我以为很简单：一是写作技巧不足，二是野心太大。换句话说，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近代的许多作家都有同样的问题：他们能够与用很简练的，哲学化的，看上去很有道理并且确实有道理的语句去直白地表达一种态度或是思想，但是却没有能力把这种态度或者思想蕴含到小说里面去。不过这也正常，没有一个大师是天生的。 中期的卡尔维诺，还只能说是一个流行作家。他的作品尽管有趣，有内涵，但还远远谈不上一流。卡尔维诺的出名，与其说是作品优秀，还不如说是他独特的风格造成的。他真正能让笔者看得上的作品，是《看不见的城市》与《帕洛马尔》。令人欣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卡尔维诺在后期创作中终于彻底抛弃了魔幻色彩，要知道，那些太夸张的设定可是分分钟让人出戏的。此时的卡尔维诺不再去追求情节的怪诞与有趣了，而是把精力用在表现更深刻的主题和艺术表达的技巧上。看过这两本书的人都知道，这两本书是由短小的，内容不同的很多个章节组成的。卡尔维诺终于意识到他的写作风格最适合的地方了。相比于中长篇小说，卡尔维诺的风格并不具备完完整整讲好一个故事的条件，而这样不同段落及故事的叠加，却恰巧可以很好地发挥这种风格的优势。这两本书中也不再玩弄技巧，语言做到了尽可能简练，所探索，思考的对象，也由单一个人的生命发展，扩大到了整个人类文明。他找到了一种可以把他所想要表达的，复杂而又繁多的主题割离开来，又能相互呼应的表达方式。尽管《看不见的城市》以及《帕洛马尔》里表达了远多于《我们的祖先》的思想，但是这样的表达却不让人感到多余和混乱。这恰巧证实了结构的重要性。我一直认为，对于一部小说，结构的重要性是第一位的，思想和情节是第二位的，仅仅是结构的变化，一本小说的价值就可以得到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看不见的城市》是我认为卡尔维诺最优秀的作品。这部作品甚至可以和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相媲美，其中对于人类命运与文化的探讨，具有着非常强烈的现实意义。卡尔维诺终于不只是发现了一扇门，而是给出了开门的钥匙。这个时候的卡尔维诺，才有资格被称作一位大师。 然而可惜的是，卡尔维诺最为大众所熟知的正是他最烂的作品《我们的祖先》。而我写作这篇文章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强调卡尔维诺作品中真正优秀的部分。没有人是天生的大师，卡尔维诺也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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