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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风骨中继者王徽之

 星河岁月 2017-08-29
yuyiqi2017-05-16

说起魏晋风度,就如回望历史时发出的那一声惊叹。即便过了千年,依然让人想起那一群由儒雅男人组成的一个个风雅场面,无论是惠风和畅的春日里,还是寒风凛冽的冬天里,名士们头戴纶巾,身穿宽袍,脚踏木屐,聚在一起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吟诗挥毫,喝酒清谈甚至嗑药,笼天地于袍袖,引颈而仰天长啸。为什么一向克已中庸的中国士人会有这段超越现实的生活风尚?这与当时的社会与政治休戚相关。从独尊儒术的汉朝彻底瓦解到三国,再到两晋,后来又经历南北朝,国家政权的频繁更替,让战乱长达两三百年之久。太多的生离死别和妻离子散,让那个时代的士人意识到生命是如此无常。

既然个体的生命在世事纷争中如此脆弱不堪,不如在世俗生活中不拘礼法,活出真我,率性而为,乃至超脱放纵,旷达天下。于是一个动乱的年代,成就了一个思想活跃的年代。文化之繁荣,思想之多元,堪比春秋战国“诸子百家”时期。以魏晋风度为开端的儒道互补的士大夫精神,成为此后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基础,其影响之深远,如长河落日照亮后人之路。如果没有魏晋,中国文化将缺少一章超凡脱俗的壮丽诗篇。

魏晋风度经过几代的发展,到避难江南的东晋时代竟成了一种时尚潮流,从晋简文帝皇帝到太傅谢安,再到各级官员、社会名流个个崇尚名士习气。

确切地说,王徽之作为东晋名士的名气并不大。但是他却是魏晋风骨的标杆人物,他承继了他的先辈王羲之、谢安之风气,又为后来的陶渊明、谢灵运创新魏晋风骨起到了承前启后的表率。

王徽之是东晋一朝的官二代,他出生于东晋咸康四年(338年)的会稽山阴(今绍兴),也算是绍兴历史文化名人。他的童年和青年都留在了会稽。王徽之的背景是赫赫有名的魏晋名门琅玡王氏。他是会稽内史、右将军王羲之第五子,母亲郗璿则是东晋太尉郗鉴的女儿,被时人称为“女中笔仙”。想当年,王羲之正是凭借“东床坦腹”的魏晋风度,才成就了此等良缘。

生活在这么一个文化大咖的名门望族中,王徽之并没有掉链子,得到家族真传,不光字写得好,后世评价他的书法得羲之之势,才华也很出众,且年纪轻轻就名声在外。

但是东晋是一个偏安江南的朝廷,内忧外患较重。很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贵族子弟,不屑于过问政治,便选择纵情山水、放浪不羁的名士生活。

东晋那时还没有科举制度,凭着举荐人才的“九品中正制”,身为“高门弟子”王徽之自带光环,轻而易举地走上了仕途。王徽之一出仕,就直接去建康(今南京)东晋大司马桓温的麾下,担任大司马参军一职(相当于现代的国防部部长参谋或秘书)。这让多少“寒门弟子”望尘莫及的工作机会,在王徽之眼里却不怎么值钱。也许正是应了那句话:“不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就不会好好珍惜”。

王徽之是怎么上班的呢?《晋书》上是这么说的:“蓬首散带,不综府事”。就是说,人家王公子上班时,经常蓬头散发、衣冠不整,对自己负责的那摊事也不闻不问。换一般的上司,不按组织纪律处理,至少也要狠狠批评教育一通。但桓温没这么做,他对王徽之十分欣赏,更对他十二分宽容。这也是当时的官场习风。

后来,王徽之又到桓温的弟弟、东晋车骑将军桓冲手下担任骑曹参军。骑曹参军是什么职务?应该是管理坐骑的主管,已是带职级的官员。但他仍是一脸不屑的样子。

终于被桓冲在府中遇到了如闲云野鹤般的王徽之,故意问他:“王参军,你在军中管理哪个部门?”王徽之想了想说:“不知是什么部门,时常见人把马牵进牵出,我想不是骑曹,就是马曹吧!”桓冲再问:“那你管理的马匹总数有多少?”王徽之毫不在乎地回答:“这要问我手下饲马的人。我从来不去过问,怎么能知道总数有多少呢?”桓冲又问:“听说最近马匹得病的很多,死掉的马有多少?”王徽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未知生,焉知死。”,意思是说:我连活马的数字也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死马数呢?

桓冲没话说了,这王公子一问三不知,还振振有词。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了。

又有一次,王徽之跟随桓冲出外巡视,王徽之骑马,桓冲坐车。事不凑巧,一行人没走多久,天突然下起了暴雨。这王徽之虽然平时不修边幅,但也不想当落汤鸡。他环顾四周,发现只有桓冲一个人坐在车里,便立即下马钻入车中,还理直气壮地对桓冲说:“公岂得独擅一车!”

东晋虽说虽一个气度包容的社会,可官场中还是讲究个尊卑高低,桓冲是王徽之的上司,论职级高N多级,这样做无疑是有失体统。但桓冲见撞进来的是王徽之,又听到外面雨下得很大,便让他一同坐了。王徽之在车上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倒让桓冲无所适从,只好扭头看向车窗外。岂料等雨停了,王徽之连句谢谢都没说就顾自下车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桓冲又逮到王徽之,便问他:“卿在府久,理当学会帮忙料理事务了。”王公子没搭话,只是看着远方。

等了半天,见这个讨人嫌的上司桓冲还没走,就用手支着腮帮子,自顾自说了一句:“西山朝来,致有爽气耳。”意思是说,今天天气还不错,早上空气很新鲜。

桓冲这下对这公子哥彻底服了,问他是不是该开始正常上班了,你倒好,跟我说什么早上空气清爽。得了,您自个玩去吧!

东晋士人多喜爱竹子,魏时“竹林七贤”聚贤清谈、放浪形骸皆起源于有竹子的地方。王徽之也特别喜爱竹子,就算是在建康暂时借住别人家的房子,也要叫家人种上竹子。

有人问他:“暂住何烦尔?”

王徽之仰天长啸,然后吟唱了很久,才指着竹子说:“何可一日无此君邪!”

当时,吴中有一户士大夫家,有座格调很高的竹园。王徽之经过吴中时,竹园主人闻其大名,觉得王徽之肯定会来竹园品鉴,就提前洒扫布置,精心准备接待,然后在客厅坐等王公子驾到。

岂料这王公子却坐着轿子,径直去了竹林,一个人又是吟唱,又是长啸,开心了很久。

竹园主人闻此感到非常失望,但还是希望王徽之能够在返回时,派人来通报一下。可王徽之看完竹子就想走人,竹园主人再也受不了了,就叫手下人即刻关上大门,不让王徽之出去。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有,可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人。

王徽之这才想起了竹园主人,留步与主人在客厅会面,一见面,竹园主人大概也被王徽之漫不经心、毫不在乎的气度所折服,竟然立即气消,俩人清谈一番,欢声笑语中王徽之如明星一般带着主人的依依不舍之情离开了。

王徽之做得最出格的事还有好几件,后来一直都流传在江湖,成为江湖中的传说。

第一个故事叫“但求问笛,互不言语”。

那一次,王徽之准备出国都建康,泊舟于清溪侧,正值桓伊从岸上经过,王公子船中有人认出了他。

桓伊是谁?王徽之并不认识桓伊,但知道他是东晋西中郎将、豫州刺史,无论是官场职级、江湖地位,当时都比王公子要显赫N多等级。但是,王公子早就闻说桓伊擅长吹笛,突然心中崩出一个念头,并立即派人对桓伊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

桓伊一班人马闻此言,都惊得不敢相信,哪有下官这样要求上级领导的?但桓伊大概早就听说过王公子之名,闻报后,立即掉转马头,下车,上得王公子船上,坐定在小马扎上,既无寒喧,也无客套,就取出笛子认认真真为王徽之演奏了三曲。那悠扬的笛声如行云流水,久久荡漾在蓝天白云之下……王公子大约听得是如痴如醉,自始至终沉浸在那场精妙绝伦的音乐享受中。曲毕,王徽之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而桓伊也径直上车走了。只剩两边的随从在那里发愣。也许只有桓伊懂得王公子,那是他演奏的最高境界,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个故事叫“顺走毛毯,推称力士”。

那一次,王徽之去拜访表兄弟、东晋东安县开国伯、建威将军、雍州刺史郗恢。当时,郗恢还在里屋没出来,王徽之看见大厅里有一块非常漂亮的毛毯,就直接叫自己的随从先拿回家了。过了一会儿,郗恢出来相见,发现毛毯不见了,就到处翻找,王徽之从容说道:“刚才有个大力士把它背走了。”郗恢明白了,肯定是被这位表弟看上了,他无语了,但只得笑笑,继续聊天。这在当时是必须有的气度,哪怕你心里不舍,否则会被江湖上嘲笑的。

第三个故事叫“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前几期中《东晋那个才女叫谢道韫》一文中我已写过)。

王徽之住在会稽山阴(今绍兴)时,有一天晚上下大雪,他一觉醒来,打开房门,便叫家人拿酒来。王徽之远眺四方,一片皎洁,就边走边喝酒,嘴里还吟诵起西晋诗人左思的《招隐》诗:“经始东山庐,果下自成榛。前有寒泉井,聊可莹心神……”忽然,王徽之想起了他的好朋友、隐士戴逵,当时戴逵住在会稽剡县(今绍兴嵊州市),他立即吩咐随从准备小船,连夜前去拜访戴家。

船行了一夜,东方破晓,才到戴家。此时苍穹之下,皑皑一片,王徽之惬意地坐在小船上,极目远眺,似在寻找诗与远方。到头来,连岸都没上,竟告诉船家原路返回。

随从又大惑不解,问他为什么这么做,王徽之坦然道:“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戴逵的字)邪!”确实,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王徽之要的正是这样的诗和远方。也就是说,傍晚从山阴出发的王徽之,在途中,经历了夜色、黎明、清晨的景色变化。而东晋那时,山阴、剡县以及剡溪的沿途两岸,都是风景秀丽的旅游胜地,可谓“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所以,可以断定,那天王徽之的惆怅,完全被沿途两岸的雪景消融了,以至于,他觉得再没有必要找朋友交谈来排解心中的烦闷了。

也正是因为江湖上到处流传着王公子这等不合礼仪又羁傲不驯的故事,王公子的终身大事都被错过。时任丞相的谢安为侄女谢道韫挑选贵婿时,谢安的第一人选本是王家五公子,而不是最后那个二公子王凝之。虽说五公子名气远超二公子,可是谢安被这么多江湖传说懵逼了,终究觉得他不靠谱,于是这世上错过了一桩本来可能琴瑟和鸣的良缘。

王徽之最后一个官职叫黄门侍郎。古代时宫门多油漆成黄色,故称黄门,黄门侍郎即皇帝近侍之臣,负责传达诏令,协助皇帝处理朝廷事务,相当于二品官。这说明王徽之并非等闲之辈,连皇帝老儿都十分器重他,让他入朝为近臣,他的才能总不是吹嘘出来的。

但是没干多久,王徽之就直接辞官回会稽老家了。后人评论王徽之的这次辞官,是为后来的东晋大诗人陶渊明辞官归隐作了一个样板,开了一个先河。要说归隐派的鼻祖原来就是王徽之。

王献之是王羲之的第七子,也是王徽之的弟弟,其书法水准和其老爹被后世并称“二王”。王徽之和王献之从小一起玩大,感情好得不能再好,甚至可以说是惺惺相惜。

王献之去世了,但是下人怕他伤悲,就一直瞒着王徽之。几个月后,王徽之突然想起弟弟久无音讯,于是预感到什么似的,问下人说:“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听到子敬(王献之字)的音讯?是不是已经去世了?”下人只得如实相告。没想到王徽之听完一点也不悲伤。但是他说要去看看,于是就备下车马前去奔丧。

王献之平时喜欢弹琴,王徽之一进去,便径直坐在灵座上,拿过王献之的琴来弹,可是琴弦怎么调也调不好,曲不成调泪满眶。最后,王徽之狠狠把琴扔到地上说:“子敬,子敬,人和琴都不在了!”说完,就悲痛得昏了过去,很久才醒过来。其实王徽之早有背疾,在这次殇痛中居然彻底崩裂,过了一个多月,他也去世了。

实际上,这世界上懂你的人真没几个,等懂的人走了,你在,还有什么意义?这或许就是王徽之摔琴而亡的真正原因吧。

海浪拍岸,卷起千堆雪,不经意间把前人脚印从沙滩上抹去,而后来的人,会依然踩在前人的脚印上,在沙滩上留下脚印一串串。魏晋风骨走到了王徽之这一代,也许到了盛极而衰的地步。后继者诸如陶渊明、谢灵运又推陈出新,不再是形式上的放任自我,不再是清谈误国,而是寻求那一缕菊香,在山水之间安放士人的终极灵魂……终究,王徽之的名士之风不是一缕轻烟,他至少让人明白,什么是活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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