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

　　“又是清明雨上/折菊寄到你身旁/把你最爱的歌来轻轻唱/我在人间彷徨/寻不到你的天堂/东瓶西镜放/恨不能遗忘……”（许嵩《清明雨上》）

　　给爷爷和奶奶扫墓的时候暴雨多日的天空突然放晴。父亲和我站在墓前，良久无语。他指着对面山上的一处凹地，说你记住那个地方，如果可以，将来我和你妈走了，你就把我们埋在那里。我说好。

　　自我成年以后，我和父亲就几乎很少交流。我们的各种观念都在分道扬镳，几无交集。也许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那个骑在他的头上等待糖果的孩子，但我终究不再是。我慢慢习惯了不再争辩。对于有血缘纽带的人而言，人生观念的迥异会导致语言的伤害，沉默相对也许才是最好的方式。我们可以相望而行，却不能抱着取暖。

　　这一点也像极了父亲和爷爷。当年他为了逃离爷爷安排的婚姻而投笔从军，这是他们父子之间唯一的对抗。中国式的亲情悲剧往往就是，上一代拼命为了下一代规划，下一代拼命为了上一代生活。浓浓的亲情之中，从来没有自我的存在。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是个极其强硬的人。在他的强势之下，子孙们从来没有说不的权利。我出生后离家，6岁回去第一次见他，他已经65岁。还背着我，整整走了十里山路，舍不得放下一刻。在他的背上，我第一次听说了梁祝的故事。此后每次我去见他，他都会跟我说起7岁丧父出门闯荡江湖，13岁自立门户的传奇人生。虽然我并不是很懂。离开的时候让我诧异的是，每次他总是会泪流满面，不发一言。关于他的记忆很多年后才清晰起来，但当意识到这种记忆的可贵的时候，重复就成了不可能。我在清华的一件破屋子里考研的时候，他突然病倒，父母没有通知我，等我知道的时候，只剩下家族坟地里的一抔新土。他留给我的那个牛角小烟斗我从此再也没有拿出来看过。

　　奶奶是标准的中国老人，满头雪白的头发，胖胖的脸颊，典型的慈祥老太太。见到我第一句话永远是“儿，要吃饭吗”，很多年都没有变过。她亲自接生了我，在老房的旁边和带着虎头帽的我拍下了第一张照片。一字不识，70多岁的时候独自坐车到城里看我，居然也能找到。在爷爷去世后的好几年，她不顾反对，一个人生活。我最后一次看她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不放，步履蹒跚的一定要把寓意早生贵子的两个大鹅蛋让我带走。这段无意间录下的影像也是她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影像，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只剩下满山的荒凉。我能够永远的陪伴她的，只是一个刻在墓碑上的冰冷的名字。她和爷爷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出生的地方。

　　在墓前安静的坐了一天。下山的时候，母亲大哭，回头对着墓碑说：爸妈，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我远远的听见了。一回头，没忍住，泪如雨下。

201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