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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人待客的最好礼仪——请你吃一碗“果子滚蛋”

 cxag 2017-10-05




我和朋友说,“果子滚蛋”,吃过吗?朋友吓一跳,滚蛋?试着站起来,随时准备逃之夭夭。我请他坐好。朋友不是崇明人,当然不知道“滚蛋”不是让你滚蛋,是一道点心。在崇明,没有一个人没吃过这道点心,过去如此,守旧的人家现在依然如此。



鸡蛋放在水里煮熟,去壳待用。锅里煮了红枣汤,红枣不可太生也不可太熟,太生了嚼不烂,太熟了则味同嚼蜡。看看火候到了,将剥好的鸡蛋放入红枣汤里再煮,崇明人说“滚”,再加红糖——古巴沙糖或烂红糖。古巴沙糖或来自古巴,烂红糖的“烂”,听起来暧昧,柔软,甜蜜。也有放白糖的,白糖贵,体现了档次,但一般人家还是放红糖。白糖的香味与红糖比,不可同日而语。然后出锅,鸡蛋三个,红枣三五粒。鸡蛋白,白得耀眼,红枣红,红得炫目。崇明人称枣子为“果子”,这碗点心,即是“果子滚蛋”。标准的规格就是这样,三个鸡蛋在碗里,自成一体。枣子几粒好像没有规定,只要看上去碗里饱满即可。




果子滚蛋是一份待客的点心。


张家姑娘待字闺中。某一天,媒人来提亲,再过几天,媒人领着小伙子上门了。小伙子知道,有好几双眼睛正在盯着他呢,于是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侧着身子坐着,真比挑着千斤担子还累。未来的丈母娘偷窥一阵,被未来丈人的眼色支使去了灶屋。不一会,“果子滚蛋”端上了桌,小伙子一碗,媒人一碗。靠在窗台上看热闹的邻居心里说,小子哎,好事成了。小伙子整理一下手脚,心中暗喜,不用言语,这个女婿,女方相中了。


一屋子人看小伙子吃蛋。三个鸡蛋,你以为可以随便吃的?再饿,再馋,只吃一个,临出门之前,这个章法长辈早就教好了。吃一个,既表明了礼貌,又表明了对这份亲事的接受。除非你自己对这门亲事不认可——姑娘太胖或太瘦,太胖了不好看,太瘦了也不好,屁股大才能生养儿子啊——想有意搅黄它,那么,你把碗里的鸡蛋全吃了。吃了就吃了,不说话,大家心领神会,表面上没什么,其实是不欢而散。媒人无所谓,但也最多吃两个,吃光就不礼貌了。



一碗果子滚蛋,在重要的时刻隆重登场,是媒介,凝聚了众多元素,这些元素或许只有崇明人能够理解。来了亲眷要登场,表明了主人的客气。有了要事要登场,表明了主人的礼仪。用鸡蛋待客,是因为鸡蛋的珍贵,一元钱一斤,是那个时候的行价。一元钱,在生产队劳动一天也未必有这个工钱。生产队里有一个开拖拉机的,聊天中说,他每天早餐吃一个鸡蛋,惹得哄堂大笑。那时候的人家,天天盯着鸡屁股看,一个蛋一个蛋地积攒,积够了十个,就要去趟集镇,卖掉了鸡蛋要换油盐钱的。舍得天天吃一个鸡蛋吗,不用求证也知道是吹牛。有一回,一个不知什么关系的远房亲戚死了,我跟着祖父去吊丧,主人开始煮蛋,大约正好煮了六个蛋,临端出来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吊丧的,临时抱佛脚,只好将两碗的果子滚蛋弄成了三份,每个碗里只有两个蛋了。我跟了祖父去吊丧,原本也是冲着鸡蛋去的,眼看到嘴的三个鸡蛋丢了一个。这件事,祖父笑话似地讲了好几天。可想而知那时吃一个鸡蛋的奢侈。用鸡蛋待客,又是因为鸡蛋的通俗。这个通俗表现在,哪家人家不能随手摸出几个鸡蛋呢!而且鸡蛋待客,方便易行。更尊贵的客人来了,或许要杀只鸡了,杀鸡太隆重,表明要留人吃饭了。果子滚蛋只是一份点心,好客中带着随意。


一个崇明人,从小到大,到老,不知要吃多少次果子滚蛋,或要做多少次果子滚蛋用于待客呢!后来,生活逐渐好起来,鸡蛋已经不是奢侈品了,过年回家,依旧是东家一碗,西家一碗,直吃得叫苦连天。到了最后,上哪家的门,预先申明,我来串门,看看长辈,千万别做果子滚蛋。主人说,我没想做啊!弄得一屋子人大笑。



无论如何,果子滚蛋真是一份上好的待客的点心。现代人名山大川走遍,山珍海味吃遍,心里却仍然藏着一份食单,那份食单上有外婆的烤玉米,外公的烘山芋,母亲的茄块烧扁豆,这些食物看起来土头土脑,却时时在记忆里冒出来。每当想起来了,心便慌了,家乡再远,脚也会不自觉地浮动起来,乘了火车乘汽车,乘轮船。母亲为你的突然回家惊讶,站着不动,直直地看你,突然恍然大悟似地,更惊慌地做那份食单上的菜,唯恐怠慢了远方回来的孩子。果子滚蛋吃腻了吗?好像真的吃腻了,但细细一想,红糖的香味又会扑面而来,它的滋味不是用舌尖,而是要用人生的全部阅历,去细细体会的。推心置腹地告诉你,一见到果子滚蛋,仍然令我想到这座岛上的泥土,芦苇,和风,和父老乡亲打满皱褶的面孔。他们注视着你的目光,温暖,充满了草木气息,令人潸然泪下。


赐你一碗“果子滚蛋”,这是崇明人待客的最好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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