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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诗三百⑴，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⑵’。” 杨伯峻《论语译注》： 【译文】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纯正’。” 【注释】⑴诗三百——《诗经》实有三百五篇，“三百”只是举其整数。⑵思无邪——“思无邪”一语本是《诗经?鲁颂?駉篇》之文，孔子借它来评论所有诗篇。思字在《駉篇》本是无义的语首词，孔子引用它却当思想解，自是断章取义。俞樾《曲园杂纂》说项说这也是语辞，恐不合孔子原意。 朱熹《论语集注》： 诗三百十一篇，言三百者，举大数也。蔽，犹盖也。“思无邪”，鲁颂駉篇之辞。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于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发，求其直指全体，则未有若此之明且尽者。故夫子言诗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尽盖其义，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程子曰：“‘思无邪’者，诚也。”范氏曰：“学者必务知要，知要则能守约，守约则足以尽博矣。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亦可以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 刘正平: 孔子的“诗三百思无邪”的说法，影响非常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直接影响了《诗经》的阐释。 至于孔子的“思无邪”怎么影响到《诗经》的解释系统，后世怎么曲解孔子的观念，我们不管他了。这种事，一句两句说不完。《毛诗序》说《关雎》一篇言“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孔颖达《毛诗正义》说：“言后妃性行合谐，贞专化下，寤寐求贤，供奉职事，是后妃之德也。” 这个解释虽然不能说是胡扯，生拉硬套，但显然是有根基的，这就是对孔子“思无邪”说的理解，角度不同，认识不同。 我们今天说说，文学理论上，或者说站在中国古代文论史上，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孔子整理《诗经》，收录进去的描写男欢女爱的国风一类的诗歌数量很多，甚至“雅”部分也不少。很难看出孔子要通过这个讽刺什么社会现实，孔子也不会有意把这些收录起来用来咏叹什么“后妃之德”。 “思无邪”，从字面意义看，就是“思想纯正”。插一句，“思”的原义有争议，有的说是语气词，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类。 但从《毛诗序》以后都理解为“思想纯正”，原义是什么已经毫无价值了。后世的文学思想是建立在“思想纯正”基础上的。 那么，话题我们回转，孔子收录整理这么多的爱情诗，要表达个什么样的“纯正思想”？ 所以本质上讲，我们的孔夫子根本没有反对过爱情，没有反对过男欢女爱。后世的道德家们理解错了，弄成了“后妃之德”，把天经地义的爱情搞得神神秘秘，大墙之内红杏春意闹，不敢过墙来。 无邪，就是“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意思，也就是可以“发情”，但要合乎礼仪。 我想起唐人传奇《莺莺传》和《任氏传》里的两段议论。 大家有兴趣我建议读读这些优秀的唐代短篇文言小说。文史哲互动嘛。 《任氏传》是沈既济撰写的。主人公任氏是个女狐，跟郑生谈了一场恋爱，后来为犬所伤，失去了生命。沈既济对这个故事发了一通感慨：“嗟乎，异物之情也有人道!遇暴不失节，徇人以至死，虽今妇人，有不如者矣。惜郑生非精人，徒悦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渊识之士，必能揉变化之理，察神人之际，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不止于赏玩风态而已。惜哉！”。 沈既济的意思是说，人兽之恋也有人道，异类所表现出来的“人道”令人感动。任氏在贞节方面的表现非常棒，就是当下的妇女也不如。但很可惜，郑生只喜欢“女色”，没有从异类恋中“穷神尽化”，没有用“不朽之盛事”把它记载下来，太可惜了。 沈既济的意思就是，这场恋爱，应该“发乎情，止乎礼义”，不仅仅如此，而且要把它作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契机。 这是《任氏传》。下面我们说《莺莺传》。 《莺莺传》在唐传奇里很著名，是一篇优秀的小说，就是后来的《西厢记》的原型和底本。 张生跟崔莺莺谈了一场恋爱，始乱终弃，跟《西厢记》情节结局不一样。 张生抛弃了莺莺，有人问他缘故，他说了这样的话。 张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于时坐者皆为深叹。 张生的意思是说，崔莺莺确实是个“尤物”。但这样的尤物，会害人害己。不害人则害己。 所以他最后说，“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这实质上还是“发乎情，止乎礼义”的说法的实践。 王弘治: 读xie是有传统经传来，但xie ye两读，在语境稀薄的情况下，只是不同解释而已。 若邪做叹词，思可做哀以思之思解，乐记：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怨。诗经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正是思无 之义。 若通释全句，思无邪，则若云诗有美刺，而无亡国之音，虽处礼崩乐坏之世，而仍能以君子之度节之。 论语中，邪凡一见，见思无邪，正处句末。而又无做语气词的耶，甚可疑。 邪字本来有 xie ye两读，庄子多用邪为语气词。 思无邪原出鲁颂，应该考虑下孔子引用这句时究竟如何理解这句诗。 思字也未必解作思想。 按鲁颂，思无邪，思马斯徂。思字用法与表祈愿的思有类。 韩正华: 多年前听丁耘讲过“思无邪”，结合诗经具体诗作，基本解作“思”，“无邪”合在一起仍表语气。 刘正平: 思无邪对后世文学影响非常巨大，汉大赋“曲终奏雅”，《金瓶梅》最后弄个因果轮回的尾巴。都是想铺张扬厉之后扭回到道德的规范中。 这个东西他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鲁颂中“思无邪”是一个意义体系。孔子说“一言以蔽之”时，又是一个意义体系。再到具体的文学创作中，又发生了变化。 民间宗教里有个“白佛”，也是这样的情况。佛经里有“白佛言”，就是“对佛说”的意思，被教徒理解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白佛”来。 王弘治: 我不主一说，只是觉得训释未妥，不必以传统解释马首是瞻。 孔子引经常有发挥，如夔一足之类，思无邪真是一个开放解读的句子。后世学人以一隅之見敷衍成大国，也就变成今天所见的一只传统了，但说是论语原意，都缺乏证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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