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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我思,故我在

 meixitaba 2017-10-22

人,是地球上大脑最发达、情感最复杂的动物。思想,是认识、是探索、是发现、是爱智。

 

人,因思想而存在,因思想而有尊严。人的进化史,其精髓,无疑是思想的进化史。没有思想,就没有文化,就没有历史。没有了思想,人和阿狗阿猫阿猪,实在没啥区别。所以,完全有足够的理由这样说:思想是人的本质。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人都有思想的权利,除了死亡,不能被剥夺。

                    


 

自然界的神秘、无限和客观纯粹,养育了无数伟大的思想,或者说,伟大的自然科学思想。人文界,不如自然界那么客观纯粹,自古以来,不但人神混杂,而且人妖难辨。所以,迄今为止,尽管古今中外先哲辈出,但思想却五花八门,如汗牛充栋,令人眼花缭乱,且不说良莠不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一方文化,养一方历史,养一方思想。思想是自由的,不自由的思想,先天不足,注定残缺;思想是多元的,容不得批判和怀疑的思想,注定愚蠢;思想是开放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自我封闭的思想,注定营养不良。任何一种思想,无论从哪里来,只要尊重人的生命、财产、平等和自由,只要不损害人的尊严、不损害人追求幸福的权利、不损害人类的和平共存与发展,都可以与人共享,都有理由与其它的思想共存。相反,任何一种思想,再博大精深,再神秘莫测,再自命不凡,如果背离了这个方向,逆天理而行,也只能是离经叛道的胡思乱想。伟大的思想,是求知、是求真、是求善、是求美、是理性、是格物致知、是万物与我为一、是阿伦特终身捍卫和倡导的不甘于“平庸之恶”的批判性思考;伟大的思想,成就人类的文明和福祉;反之,逆天理而行、离经叛道的胡思乱想,酿造的必然是人类的灾难。

                             


 

人,因思想而有价值;思想,因人的困惑而催生;人的问题,永远是思想的根本问题。人的困惑,不外乎存在于人活着必须做的那些事儿: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学习工作、爱恨情仇、喜乐哀怒、人情世故、谈婚论嫁、生儿育女、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不外乎存在于由上述这些人的基本生存活动所衍生出来的经济、政治、法律、人伦道德、教育、医疗、环保、军事、外交等等一系列貌似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用极简主义来抽象概括,不过就是,人性和欲望的困惑。我认同这种说法:人类历史上有五次关于人的重要发现,第一第二次人的发现,是把人从至高无上的神权和君权的牢笼中解放出来;第三次是女人的发现,把女人从男人特有的夫权统治中解救出来;第四次是未成年人的发现,把未成年人从父母无微不至的担忧和过度的关爱中拯救出来;第五次是安乐死的发现,把身患绝症、濒临死亡、处于极度痛苦中的患者或处于不可逆昏迷的植物人从病痛的折磨或丧失尊严中解脱出来。但今天我这里想说的却是: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发现,都比不上人对自己内在的认识,或者说,都比不上人类对自我内在的发现,即对人性和人的欲望的发现。这个发现,由来已久,由浅入深,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人有自己的天性,这无需逆袭到遥远的人类历史起点,也大可不必像霍布斯、洛克或卢梭,去假设某种“自然状态”;人性,迄今为止,如此不尽如人意,如此反复无常,已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人性,姑且放下东西方思想中由来已久的“性恶论”和“性善论”之争,说白了,只是一种可能性,就像一个空瓶子,你往里装什么就是什么,借用萨特的话语,无非是“存在先于本质”,也可以类比弗洛伊德“三我”中的“自我”;人性,就像一枚硬币一样,至少有正反两个面,恶的一面和善的一面。这种二元结构可以这样被诠释:人性,既有堕落也有升华的天性;在一定强度的压力或诱惑驱使下,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恶也是有能力铤而走险的;同样,在一定温度的滋养中,人性不是不可以散发出爱的气息和善的光芒。

                                        


 

人的欲望,是渴望达成目的的需求,是受享乐原则支配的原始本能。人性无时无刻不受欲望的驱使,人生所经历的一切,真与假、苦与乐、爱与恨、悲与喜、怨与愁、美与丑、贪婪与廉洁、文明与野蛮、公正与偏激、希望与失望、战争与和平、特权与平等、自由与权利人治与法治、民主与专制……无不根源于欲望的强度和大小,无不根源于对欲望的满足和不满足。佛祖释迦牟尼,于人的灵魂深处,洞察到了人有贪、嗔、痴三毒;儒家学说中,且不论孔子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荀子,着眼人的自然本性,在他看来,人“生而好利”、“生而好色”、“生而有耳目之欲”;亚当斯密,在经济和金钱层面上,揭示了人的贪婪和利己主义本性;弗洛伊德,深入性的王国,发现了力比多无处不在的秘密,并把由此产生的欲望归类于“三我”中的“本我”;韦伯,以一个社会学家的魄力,将人的欲望量化为三样东西:金钱、权力和名望;马斯洛,则从生理和心理需求出发,把人的欲望从低到高分为五个层次: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和归属感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和自我超越需求……等等。

                       


 

假如人性是一部汽车,那么,欲望就是发动机。没有发动机的汽车指定是一堆废铁,正如禁欲主义总是把人性搞得半身不遂一样。欲望,既是人的本能,也是人身上的动物性的体现。历史上,无论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无论在古代希伯来或古希腊,还是在古印度,不问是欧洲的中世纪,还是东方的皇权社会,禁欲主义无不试图以“灭人欲”来教化和驯服人性,从而高扬自诩伟大的精神力量和高尚的道德境界。然而,事实胜于雄辩,禁欲主义不但没有如愿以偿,反而适得其反,人性,在阴暗之中集聚起洪荒之力,暗度陈仓,不但扭曲社会,也扭曲人性自身,直到暗无天日,在非人道的悲鸣声中土崩瓦解。

 

承认,事实上也不得不承认,欲望是人性的发动机,并不等于必然承认欲望可以信马由缰、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并不等于否认欲望极度膨胀后所产生的破坏力和杀伤力;相反,调节欲望的方向,节制欲望的任性,多一点儿理性和文明,少一点儿野蛮和残暴,这,才是承认欲望合法性存在的初衷和终点。一部汽车,既需要轮子和发动机,当然也需要方向盘和刹车板。

                         


 

如果把调节欲望和节制欲望看作是一个使欲望理性化的过程,那么,自律和他律就是实现欲望理性化的两个基本途径。

 

自律,是自尊、自重和自爱,是个人的自我约束、自我纠错和自治,是自我的良心发现和觉悟,是抵制或控制躁动于自己内心的某种异常欲望的一种正能量;在儒家思想里,就是“慎独”;用王阳明的心学来解读,就是“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在佛语里,就是“修为”或“修行”;也可以说就是弗洛伊德“三我”中的“超我”;用康德的话说,就是“纯粹理性”,就是自己给自己立法,自律者方得自由。他律,是一种来自个人自身以外的力量和游戏规则,是强加于个人之上,人人必须遵守的外在约束和底限,一旦被冲破,将受到惩戒。自律,是一种软约束,比如良心、教育(理念和知识)、道德伦理或者信仰(世俗的或宗教的),而且每个人的自律方式和自律能力也千差万别,对于那些自制力低弱、容易原谅自己或者侥幸心理强大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利欲熏心、不知廉耻和乐于铤而走险的人来说,自律显然是软弱无力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自律作为一种调节和节制欲望的方法而存在,而且是一种最常用的重要方法。相对自律而言,他律是硬约束,比如法律(法治),它不但有国家的强制力或社会的公信力做后盾,而且可以通过理性的立法和公正的司法程序形成一个可预期的制度体系,从而合理有效的实现调节欲望和节制欲望的目标。正如孟德斯鸠所说:法律的制定是为了惩罚人类的凶恶悖谬,所以,法律本身必须最为纯洁无垢。

                                  

                                  

 

除了自律和他律,还有一样与欲望息息相关的东西值得一提,这个东西就是众所周知、人人躲不过去的死亡。死亡,是一切欲望的最后终结,正如出生是一切欲望的开启。死,是一个过程,每个生命从出生就开始,每分每秒,都走在通向死的过程中;亡,是消亡,是生命肉体的从有到无,是人走向死亡过程的终端;人的生命只要没有消亡,就一直在向死的方向活着,存在着,并且通过意识(只能通过自我意识)能感知到自我的存在感……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向死而生”。海德格尔说:向死而生的全部意义在于,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深体会生的意义。死亡,不但让人强烈感受生的欲望,而且可以激发人内在积极的生命活力,看淡或拒绝诱人的各种物欲,释放精神和灵魂深处的正能量,敬畏和珍惜生命的理性存在。

 

人性和欲望的理性化,我相信,高于一切,应该是人类自身的终极关怀。正如笛卡尔所言:只有服从理性,咱们才能成为人。我想说的是,所谓的人类思想和人类文明,不过就是为了调节和节制那些无所顾忌的、来自人内心深处的、有违天理、膨胀过头的欲望。

 

追溯过去,人类的发展历史,始终是一个以人为中心,向外,为了不断满足人的欲望升级,无限向自然界扩张和掠夺自然资源的历史。自工业革命以来,特别是近一百年来,更精准的说,近五十年或近二十年以来;自从发明了蒸汽机、发电机和计算机以来,特别是发明了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以来;在日新月异的科技革命、资本的推波助澜和激烈的竞争制度的合谋刺激下;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物质文明貌似蒸蒸日上。与此同时,人的欲望也水涨船高,亦步亦趋,芸芸众生对金钱、权力和名望的追逐,对消费、享乐和奢侈的膜拜,越发不可收拾,物欲横流,甚至巧取豪夺不择手段。在如此膨胀的欲望驱使下,人性,却越来越脆弱,越来越无常,越来越经不住享乐主义的诱惑和机会主义的刺激,浮躁偏激,失去了应有的内敛和平衡,抛弃了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忽略了宝贵的简单淳朴和良知信仰,欲壑难填,铤而走险,总是有意无意徘徊在或者“向善”或者“向恶”的十字路口。假如真有这么一天,在不久的将来,科技可以让人长生不死,永远年轻美貌,而这只有少数人花大钱才能办到,或者说,这个世界不公正到如此地步,连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都化成泡影的时候,那么,人一定会因此而疯狂,科技、金钱和权力一定会绞尽脑汁狼狈为奸,试图摇身一变成为主宰这个世界的新上帝。绝非危言耸听,我们确实正处在尽情享受欲望所创造的人类物质文明之中,我们确实也陷入了被膨胀的欲望绑架的高度危险和殃殃病态之中。也许我们还记忆犹新,正如一百年后《人类简史》的作者赫拉利是一位非凡的年轻怪才一样,一百年前,一位德国的青年中学历史教师,斯宾格勒,头顶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浓浓硝烟,躲在慕尼黑一个漆黑的贫民窟里,在昏暗的烛光下写了一本轰动世界的奇书《西方的没落》,在书里,斯宾格勒铿锵有力地忠告和预言:世界上所有的文化和文明都是有生命的,都有生老病死。

 

存天理节人欲,保留理性和向善的欲望,节制或去除过度和向恶的欲望。或许,我们应该这样去诠释“存天理灭人欲”,还朱熹一个公道;或许,这样的诠释方可打开我们的脑洞,冷静下来,放下傲慢偏见,砸碎禁锢枷锁,坦诚和理性地面对共同的困惑和现实,“面向事物本身(胡塞尔)”,求同存异,借鉴和融合不同的思想文化,变“向外”为“向内”,以每个人的自身和人类的自身为目标,向每个人的内心和人类的内心求救,通过对人和思想本质的进一步思考,对人性和人的欲望更深入的认识和更理性化的调节和节制,通过不断改良和完善自律和他律机制,通过加深对死亡与存在的探索和觉悟,谋求一种更理性的、更和谐的、更有幸福感的、更适合人类共同生存可持续发展的生活方式和创造方式。痛定思痛,或许现在就是改变方向,调转船头的时候了。

 

永远铭记,古希腊奥林匹斯山上德尔斐神殿里的那块石碑,上面写着:认识你自己!永远不要忘却,苏格拉底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我除了知道我无知这个事实外,一无所知!对于未来,我们也许真的不能停止《人类简史》中赫拉利那个弱弱的提问:人类究竟想要什么、变成什么?

或许,四百年前的笛卡尔是对的:征服你自己,没必要去征服整个世界。

                            


 

《开放的思想》,是学弟李华平,三十年磨一剑,呕沥心血写成的一本大书。这本书基于这样一个大构想:从远古到中世纪再到现代、从地中海到日本海、从大西洋到太平洋、从欧洲大陆到亚洲大陆再到美洲大陆、从印度半岛到西伯利亚……通过分析解读比较不同地域、不同时期、不同类别的各种不同思想,通过穿越时空的思想对比和碰撞,围绕着人和思想的本质、人性和欲望、自律和他律、死亡与存在等等古老且永恒的问题,解构并重构一幅人类的思想版图,玩味“平行空间”中思想的异曲同工之妙,发现人类精神或者说意识世界里的“思想纠缠”。

 

二十多年前,我在德国学法律读博士的时候,听过导师 Professor Dr. Hein Kötz 的课,导师是德国的著名的法学大家,在私法和比较法等领域建树颇丰,记得他在课堂上这样说过:比较法,不是别的,就是研究比较分析不同的国家和地域,在处理同样或类似的人与人之间的纷争上,法律理念和技术运用的优劣,互为借鉴,寻求一个相对理性的、合乎逻辑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深信,《开放的思想》的作者,正是怀揣“忧天下之忧”和为人类“排忧解难”的一片苦心,敲开了古今中外几百位思想家的大门,与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种类的思想家谈天说地,数十年如一日,放眼纵横,鸟瞰时空,神游万里,思接千年,活像串珠子一样,日积月累,把散落在人类思想海洋里的一颗颗珍珠,用理性贯穿成一串向真向善向美的念珠,边串边思,边思边想,边走边唱,弘扬“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感谢华平对我的信任,邀我给《开放的思想》写序,寥寥千字,实难承受洋洋百万言之重。


思想,是思想者坚持不懈的探索和发现

思想,是思想者的智慧欢愉

我思,故我在

谨此,

向所有的,逝去的和活着的,尤其是为人和人类命运“操心”的思想者,致敬

必须的!

 


 周潞嘉博士(作家老舟) 2017 年中秋节 双湖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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