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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中"窗"的审美诱惑

 范良光 2017-11-21

凭窗远眺、瞩望大千世界的人

无法真正安于居室生活

即使冥坐室内,也必心系远方


唐诗中的审美之"窗"

作为一个阅读视角

对于我是一种极大的审美诱惑

明月照不寐,凭窗向晚风。过耳觉纷乱,入心一无声。这是我日前写的一首五言诗,在这首诗中,我写到了自己夜晚凭窗临风远眺的审美体验。多年来,在阅读中国古典诗歌的过程中,我特别醉心于一个独具美感的审美意象:"窗"。窗,是中国文学中历史十分悠久的具有原型意味的一个母题性诗歌意象。母题意象出现在诗中,往往表达着比内容本身更恒久而普遍的审美意蕴。"窗",是我们生存空间的有限性与无限性之间的一道临界线。闲云入窗牖,野翠生松竹。一扇透明的窗,为室中人展开了大千世界中的一方小小天地,使室中人接纳了大千世界的喧嚣与躁动。凭窗远眺瞩望大千世界的人,都是无法真正安于居室生活的人,即使冥坐室内,也必心系远方。唐诗中的审美之"窗",作为一个阅读视角,因此于我形成了一种极大的审美诱惑,使我有了写作此文的强烈冲动

杜甫的《绝句》凸显了"窗"的临界之美


写到"窗"的唐诗,最著名的当然要数杜甫的《绝句》一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构成这首诗之美的艺术元素很多,我是更加醉心于"窗含西岭千秋雪"这句。在这里,"窗"是诗人居室空间与外部世界的临界点,杜甫的这句诗凸显了"窗"的临界之美。唐朝诗人对于具有临界美的意象具有一种天才的审美直觉和审美敏感。今天的我们,所焦虑的东西,如自我与自然、理想与现实、东方与西方、此岸与彼岸、古典与现代、乡村与城市、地狱与天堂、上帝与魔鬼⋯⋯都有一个临界点,而我们却苦于把握不住它,我们在这对立的两极世界之间孤独彷徨,无所适从。而唐朝诗人对于这种临界点的诗意表达,却是如此的平和、恬淡、圆融。我觉的,这也是杜甫这首诗之所以令我们感到美之至极的又一个重要原因吧。

"窗"在这首诗中发挥了一种画框效应


唐朝诗人郑谷的《寄棋客》写出了窗下的另一种意境:

松窗楸局稳,相顾思皆凝。

几局赌山果,一先饶海僧。

覆图闻夜雨,下子对秋灯。

何日无羁束,期君向杜陵。

郑谷(约851年~约910年)是唐朝末期著名诗人,这是他的一首写窗下对弈的名诗。松窗下的对弈者,因了棋局,顾不上将目光投向窗外,全神贯注于棋局本身了。也许对弈者中的一人正在思考着一招妙手的可行性,计算着这招出手后对方可能的各种应对,而另一人是不是也已发现了这一招,思考着如果对方出手后自己的应对办法。如果有观棋者,他估计也在想着,如此妙手对弈者能否看得到、能不能下出来呢?空气中静寂得没有任何声音,反衬了棋局的紧张激烈。读着此诗,我极想抱一壶老酒,穿越千年到达这局棋前,一观究竟。妙的是古人也下彩棋,而且不只下一局,只不过赌的是山中已成熟的果子,其兴致之高于此可见。对弈者中的高手让了海僧一先,我不知道,在不贴目的时代,让先的意义是什么,但诗人特意强调让先,显示了对自己棋力的自信。棋罢客散,诗人在夜雨声中继续复盘,雨声与落子声相伴直到夜深。诗人深爱对弈,在棋局中过了一日犹不尽兴,何日无羁束,期君向杜陵,又向棋客发出了改日再尽兴一战的邀约。这首诗,对于热爱围棋的我来说,读来十分亲切。"窗"在这首诗里,发挥了一种画框的效应,诗人引导读者从窗外去看他描写的一切,因而读者仿佛是看到了一幅画框中的松下对弈图,给人的印象是十分美妙的。


"窗"作为背景反衬了诗人

"据梧冥坐,湛怀息机"的澄澈心境


唐朝诗人卢延让的《松寺》一诗,也写到了"窗":

山寺取凉当夏夜,共僧蹲坐石阶前。

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

衣汗稍停床上扇,茶香时拨涧中泉。

通宵听论莲华义,不藉松窗一觉眠。

在这首诗中,最引人入胜的,应该是这两句: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绝妙地描写了夏雨来前的景象。炎热之夏夜,正是院中乘凉的时光,可惜山雨欲来,院子中呆不住了,不过诗人绝不辜负时光,返回室中后不思入眠,通宵听论莲华义,不藉松窗一觉眠。表面看来,"窗"在这首诗中,显得并不重要,仅仅作为诗人不眠的背景而存在于诗中。不过我却从诗人特意点出的这一背景中,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诗人"据梧冥坐,湛怀息机"的澄澈心境,感受到了诗人于沉静中冥思生存本体的灵魂。

巜窗里山》体现了老子"不窥牖,见天通"的思想


令我至为喜爱的一首写窗的诗,是唐朝诗人钱起的巜窗里山》:

远岫见如近,千里一窗里。

坐来石上云,乍谓壶中起。

诗人虽凭窗远眺,但他不愿面对美景而做一个遗世独立的旁观者,而是在心灵上与自然美景融为一体,使己心臻于天人合一的境界。这从诗中所写的"乍谓壶中起"一句即可体会出来,壶中,指的是道家文化中的仙境,这里有一个著名的典故:据《云笈七签》记载,孔子有一个弟子,名叫施存,是鲁国人,他学习大丹之道三百年,其间十练不成,只是得到了变化之术。后遇张申为云台治官,常悬一壶,壶如五升器大,该壶中有日月,如世间。施存因此夜宿其内,自号「壶天」,人谓曰「壶公」,施存最终在壶中得道成仙。诗人在诗中把自己所处的环境想象成壶中天地,其精神境界恰如老子所谓的"不窥牖,见天通"的对宇宙万物内在律动的接纳和㝠合。其境界之高妙令我倾心、令我陶醉。

"窗"仿佛成了一个有意志的生命体


唐朝诗人戎昱的《霁雪(一作韩舍人书窗残雪)》写出的"书窗"别有乾坤:

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

檐前数片无人扫,又得书窗一夜明。

从"又得书窗一夜明"的诗句中,可以看到诗人经常因读书而彻夜不眠。这个冬夜,暮雪飘然而至而又一时放晴,江烟洗尽柳条轻,窗外景色美不胜收。屋檐前的残雪尚无人扫去,月光投射到雪地上,又反射到书窗之中,使室内显得比往日明亮了几分,诗人因此而感到十分快慰,窗户上光的明暗变化微妙地影响了诗人的心情。这首诗里的"窗",作为诗人心灵世界与外部世界的临界线,不知不觉地成了诗人情感变化的媒介,仿佛变成了一个有意志的生命体,参与到了诗人的读书生活中。如此的"窗",简直就是诗人心目中的人生伴侣,温馨地陪伴着他的读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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