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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旧事-爱憎“油炸鬼” --刘辉

 老北京的记忆 2018-01-08
               惜怜酸苦生俱来,油炸酥脆食欲开。
               江山社稷存爱恨,孽障浊浑英烈白。


    大清早,京城四角还是朦朦亮,按现在说法:刚刚鱼肚白。一声声吆喝:“烧饼、油炸鬼!”此起彼伏。天生好动的我,早早穿上衣服,揉着睡眼儿爬了起来。前院的邻家小妹小英子用那细细的稚嫩童声,呼唤着又一天的起始。出于同龄间的怜悯之心,我的早点总是不由自主地选择小英子的“油炸鬼”。


   小英子本来就家境贫寒,遇着事儿了,母亲离家,父女相依为命。英子她爸拉洋车,那回遇上该倒霉的事儿。好像是两个仗势欺人的街头恶少,醉酒坐车,拉了他们好几十里路,不付钱不说,举手便打,抬脚便踹。汗都来不及抹,她爸腿脚被恶少打残了。卧床在家,上呼天下叫地:不灵。家里的擎天柱倒了,生活没了进项儿。于是,小英子担起了家里日常的柴米油盐的开销。


    穷苦人家,小英子早早当家。稚嫩肩膀使起挑大梁的劲儿来。每天不亮,小英子举着大大的竹编圆萝,急急地赶到前街的炸油鬼铺子。小老板儿知晓,人心都是肉长的,也照顾着。吩咐伙计儿紧捡着热乎的、匀称的、焦黄的码放在小英子的圆萝上。卖完了,回头再取,记上帐。直至近晌午了,过去吃早点这拨儿,结账也就是收个本儿钱再小加点儿,权当是一个“救济”形式。


    老年间的油炸鬼跟眼目前儿的油条大同小异:白面里放上少量的小苏打和明矾末子,再加上合口儿的盐末;用水活好、饧发好;把面团转出一个圆圈,中间留空儿;放在热油锅里炸出焦黄酥脆。另一种叫炸麦饼:同样的面团中间按出一个凹槽;点缀些芝麻粒儿;炸出来柔绵带香,小英子卖的炸油鬼多是这个样子。把热火烧掰开加上吃,那口味就是一个“香”字!


    其实,这油炸鬼的由来与一段恩怨有关。姥爷见我不惑的样子,掰开揉碎地向我讲了岳飞“莫须有”罪名,讲了秦桧夫妇残害忠良的来龙去脉。

 

    那是在宋代,一位做炸食儿的生意人用饧好的面团揉搓成两个小人的模样,背向背捏住下油锅,口里吆喝:“油炸鬼唻!”南方“鬼”与“桧”念起来同音,心照不宣,小买卖的做法就这样流传开来。再后来,岳飞被冠以“精忠报国”的民族英雄,哪代皇上都用元帅的英名延续自己的统治。

 

   老秦家算是永背上骂名啦,总也直不起身儿来。修个铜像吧,天天沐浴着吐沫星子。给人以启示:做人就是要厚道。老想着整谁,不定遇上什么倒霉事儿?像咱国家,好讲究个传宗接代,负债子还,当恶人的后儿也不舒服。

 

    现在又听专家说啦,岳飞之死原委多了去了。什么:个人拥兵自重;总想着救金营里的皇上;眼里不加赵构;要整岳家先是老赵的点子;老秦也就是个听“喝儿”的。我一听觉着历史要重新写吧?老秦家合着白挨吐沫星子啦?老岳家合着白挨陷害啦?要讲民族大团结“金宋一家人”没有打仗是非一说啦?糊涂了,历史有时就是一块儿“油炸鬼”面团,可长可短、可炸可烹!


    老北京的“炸油鬼”何时兴的,我真不知道。人小好事儿,打听到小英子取货的油炸铺子,我去了。“老板儿,您能不能炸这样的油鬼!”连说带比划,我说个大概其。“您懃好吧!”三下五除二,长约七寸、两个对粘、黄澄酥脆的“油鬼”出锅了!谢过、付了钱,回家,叫姥爷瞅瞅。“就是这个样子!”姥爷两眼乐成一道缝儿。


    联系久了,慢慢了解了一些事情,“炸油鬼”的掌柜姓马。籍贯浙江的马掌柜来京城小二十年了,靠着“炸油鬼”买了房产,置办了一些值钱的家伙。按他诙谐的口吻,“我歹感激秦桧秦大爷那!”见人们愣神儿,又说了,没秦桧造孽哪有我的买卖兴旺啊!——所言极是、至理名言。瞧,这几年靠着吃大炸油鬼喝豆浆的名号,开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专卖店。这可猜不透,没准儿还是马掌柜的海外亲戚那?或是老秦家人儿从海外又往回“颠儿”呢!


    还说小英子。没过些日子,还是那几声听惯了的吆喝。院外胡同口,小英子两只酒窝绽开,笑盈盈地迎候着人来人往。走上前,“真成油炸秦桧了!”我一声惊奇。只见小英子脖子上依然套坠着用牛筋做的皮绳,两头连接大大的圆萝,小小的身子顶着萝保持着平横状态,上面放满新出锅的“油炸秦桧”。尽管略显吃力,并不妨碍她麻利地收钱拿货。“今儿的生意真好!”我一下子买了十根——再三解释:真不是一时冲动。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油炸鬼成了“炸油条”。其实不新鲜,满大街都是了。小英子成了大英子,不再卖炸油鬼。成人出嫁,没忘了经常抱着孩子回家,照看残疾的老父亲。没事碰着闲聊,英子还是快人快语:多亏了街里四坊帮我们渡过那个年代!敢情她什么都明白,心里跟明镜似得。


    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油条有了新的注解。凡是说话不靠谱,有钱没钱敢叫板“买前门楼子!”的;凡是办事不牢靠,不行也行敢拍胸脯“这事儿好办——小菜一碟儿!”的;凡是酒桌前云山雾罩一个劲儿满应满许,过后忘事的主儿,都冠以一个雅俗共赏的称号“油条”,一贯而为之的该叫“老油条”了。


吃“油炸鬼”成了童年早点的嗜好。先说颜色,金金黄黄,看着就增加食欲。再说味感,酥酥脆脆,油香面香融为一体。吃了一根儿想两根儿,对我的诱惑力太大了。


    年龄长了,有些食品吃不吃倒增添了不少顾忌。想吃那是因为嘴馋好这口,又不敢吃那是因为大夫再三叮嘱。只能闻闻,任由嘴角里涌起几丝消化唾液。一看医生就说了,油条里面重金属超标,吃多了对身子不好。油条里含致癌物质,高温使油体生成不利健康的成分。明矾食用多了,会导致老年痴呆。油炸食品悠着点儿,百害而无一利。再说了,消化功能减退,肠胃不和。死里白咧地控制油炸鬼对我的食欲诱惑,有时枞起鼻子闻闻,有时回味着小英子那萝里撒发的油香。


    现在的孩子们吃着油条,就着豆浆牛奶,是不是记着“岳飞与秦桧之间的历史怨恨”?是不是心里鄙视远离为人油滑的人?是不是学习掌握食品安全卫生知识?是不是明白好吃的东西不能多吃?最好都明白些,没亏吃。专家们的云山雾罩您还是分析分析为好,免得乱了方寸。

 

                        文军/09·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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