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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石湾窑历史研究的几个问题(上)

 RK588 2018-01-28

 

21世纪佛山成为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建筑陶瓷生产销售和科研的产业基地,这是始于唐宋,盛于明清的广东石湾窑的延续和发展。石湾窑在中国陶瓷史上起步较晚,却以独具特色的民窑后来居上,影响深远。由于文献匮乏,石湾窑历史的研究至今还有不少难点和疑点,学术研究远远落后于产业的发展,弄清历史脉络,还原事实真相,有待各方面人士继续共同努力。

下面,我就近年来学习中的一些思考,就教于各位专家、学者和关注石湾窑的朋友。

一、对清宫旧藏需谨慎鉴别

2013年8月22日,故宫博物院副研究员黄卫文在“民窑的魅力·石湾陶艺学术报告会”上,作了《清宫旧藏石湾窑器研究》的报告。该报告后来刊载在佛山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的《北京·佛山陶艺文化系列活动专刊》上。广东石湾陶瓷博物馆主办的《石湾陶》2013年第4期,也以《试论明清石湾窑“贡陶”·以清宫旧藏石湾窑器为中心》的题目刊载了黄卫文的学术报告。个别文字、图片略有不同。

黄卫文的报告详细介绍了北京故宫博物院现藏的82件“传承自明清宫廷旧藏的石湾窑器藏品”,藏品的照片和原藏位置,分析了石湾窑器的工艺特征。这可能是北京故宫博物院首次公开公布石湾窑器的珍藏,对石湾窑的历史研究是非常珍贵的第一手材料。

拜读报告后,我首先要向黄副研究员请教的是:82件清宫旧藏,是在什么年代,由哪些专家确认为“石湾窑器”?

黄卫文的报告坦承“石湾窑制品如何进入皇宫文献中未见明确记载”。[注1]虽然报告认为“依据清宫历朝《陈设档》和《故宫物品点查报告》中的原始记录,这些旧藏石湾窑产品大多能找到他们在宫中的原藏地点。”[注2]但这些“原始记录”其实并没有标示器物的窑口。如报告提到敬事房“原藏明石湾窑变釉菊瓣洗一对”,在光绪十五年十二月《敬事房赏用瓷器实存》中,仅仅记录为“均釉瓷洗二件”[注3]原始记录既没有年代也没有窑口。又如报告中提到古董房藏“清石湾窑月白釉牛式花插”,在清室善后委员会的《故宫物品点查报告》中,也只记为“犀牛磁水盛”,同样没有年代和窑口。[注4]

黄卫文报告提到清宫旧藏窑口鉴别的一个案例:乾隆八年七品首领萨木哈将“宜兴挂釉瓜棱罐”鉴别为“广东石浣女子成作”。[注5]这反而增加了我的疑点。该罐看来并无款识,萨木哈凭什么认定为“广东浣女子成作”?“石湾”误作“石浣”是讹传还是疏忽?“女子成”是工匠还是店号?后来故宫博物院的专家都确认萨木哈的鉴别吗?

 

我希望能了解北京故宫博物院在新中国成立后对清宫旧藏器物重新鉴定其窑口和年代的具体资料。

据我肤浅的了解,无论在学术界和收藏界,民国以前都没有“石湾窑”的概念,石湾窑器物包含在模糊不清的“广窑”的范畴内。

从清代开始,文献陆续有“广窑”的记述,但以蓝浦《景德镇陶录》为代表,“广窑”既包含“甚绚彩华丽”、“盖仿洋磁烧者”的广州广彩,又包含“精细雅润不及瓷器,未免有刻眉露骨相”[注6]的肇庆阳江窑和南海石湾窑。直至1935年吴仁敬辛安潮编著的《中国陶瓷史》,还基本上沿用了《景德镇陶录》中“广窑”的模糊概念。

我不知道北京故宫博物院对“广窑”(或石湾窑)作过多少系统的研究,但我想从台北故宫博物院近半个世纪以来对“广窑”器物认识的思路,说明对清宫旧藏仍需谨慎鉴定。部分故宫文物1949年迁台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台北故宫博物院开始对书画,铜器和瓷器进行整理编目。《故宫瓷器录》由吴玉璋、谭旦囧先生主编,1961年出版,初版仅宋明两代二辑五册,其中第一辑(宋元)收录了“南宋广窑修身理性琴”等广窑器物18件,第二辑(明)上下两编共收录了“广窑月白穿带扁壶”等广窑器物59件。

对于1961年鉴定意见,台北故宫博物院后来有新修订。2007年,故宫博物院器物处曾表示:“一九六一年出版《故宫瓷器录》中的窑口与年代,随着研究的进展,部分需要重新考量。”并举例:“如过去定为‘南宋广窑天蓝窑变蟠桃水注’”,“对于此件作品的定年也已参考相关的研究资料,重新修正为十六至十七世纪。”[注7]

图1 宜兴窑凸缠枝莲纹梅瓶

我还注意到清宫旧藏“广窑”器物中声名显赫,刻有乾隆御诗的“南宋修身理性琴”,在2011年《故宫文物》第345期作为图录刊出时,已被重新修订为“清·修身理性琴”,年代推移了,窑口则无确定。[注]

2007年我随国际石湾陶艺会一行参观台北故宫博物院,曾应邀与该院器物处用一个上午研讨论了仓库珍藏的10件“广窑”器物。分别是:天蓝釉窑变葫芦瓶、月白釉雕镶缠枝牡丹梅瓶、月白釉琮式瓶、月白釉小方觚、月白釉雕镶兽环钫、葱绿釉小尊、灰蓝釉蟠螭三足炉、仿官窑莲蓬式盒、天蓝釉花盆、天蓝釉蟠桃水丞。研讨的综合意见为:上述所列前5件似为石湾窑器,后5件则疑为宜兴窑或其他窑口。罗敬礼先生把这过程整理成《石湾古陶艺新谈》,发表于《国际石湾陶艺会年刊》2008年创刊号。[注9]

2009年3至4月,台北故宫博物院器物处陈玉秀女士曾携该院珍藏“广窑”器物的电脑资料,到香港大学美术馆、广东省博物馆、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和佛山市博物馆,与有关专家研讨器物的窑口和年代,我陪同参与了全过程。初步的意见是:这些“广窑”器物部分是石湾窑器,部分则产自其他窑口。

我以为台北故宫博物院对“广窑”器物的鉴别或可供北京故宫博物院借鉴。对黄卫文报告中新列的82件清宫旧藏石湾窑器,我就听到部分收藏家存有异议,例如认为“明石湾窑绿釉铺首瓶”(在《大巧若拙,石湾陶》中称“绿釉凸花兽耳衔环瓶”)可能并非石湾窑器。

非常感谢黄卫文副研究员的学术报告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信息。但我以为报告是对石湾窑研究新的开启,或者不是最终的结论。

末了,我想顺便对《大巧若拙·石湾陶》图册的两个细节提出一点商榷:一是图3“仿哥釉梅瓶”和图6“仿哥釉壁瓶”似不应称为“仿哥釉”。按冯先铭主编《中国古陶瓷图典》对“哥釉瓷”的说明:“瓷器釉层开裂片纹,是由于胎体原料受热膨胀系数大于釉层的膨胀系数,在瓷器烧成后冷却时,胎体将表面玻璃釉层拉碎,即为百圾碎。”[注10]细看梅瓶和壁瓶釉面细小的裂纹,应不是“烧成后冷却时”所产生,而是釉面经岁月长久的风化而成,实为月白釉一类。二是“绿釉凸花兽耳衔环瓶”的说明称“足墙剥釉处呈棕褐胎色”,[注11]“剥釉”一词似不妥,瓶足有少露胎,是工匠施釉考虑到釉料烧成时会向下流动,避免与垫烧窑具粘连而故意不施釉到底,并非釉层脱落的“剥釉”缺陷。

图2 广窑楸叶式洗

图3 清末纹釉布袋佛

图4 石湾窑海棠式梅瓶

二、关于“广钧”与“宜钧”的相互混淆

台北故宫博物院陈玉秀2013年7月在《故宫文物》(月刊)第364期发表了《白釉陶之谜·谈石湾及宜兴白釉陶》一文,对“本院藏品中有三十多件白釉陶器,其窑口一直有产自江苏宜兴窑或广东石湾窑的说法”。[注12]进行了认真的分析。

这是一个至今仍混淆不清的历史悬案。

清末寂园叟著《陶雅》,把“广窑也,宜均也,泥均也”[注13]混在一起说得不明不白。民初许之衡的《饮流斋说瓷》也认为:“(宜兴)欧窑与广窑同一仿均,外观厚重,形极相似,而实不同。”[注14]

由于明代宜兴窑的仿钧与石湾窑仿钧“形极相似”,都是陶胎,目前一些博物馆对同类器物产自宜兴或石湾仍有所混淆。除了陈玉秀老师论文中提到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例子,我再举几例如下:

例一:黄卫文报告所列82件石湾窑器中放置于养心殿的“凸印缠枝莲纹梅瓶”,虽然未附图版,我认为应与台北《故宫瓷器录》所载“广窑月白番莲梅瓶”同类,也就是陈玉秀论文图16“白釉陶贴花梅瓶”同一类型。但北京故宫博物院编著,台湾艺术家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故宫陶瓷馆》,图293“凸缠枝莲纹梅瓶”(图1),却标示为“宜兴窑”。[注15] 

例二:故宫博物院编《故宫陶瓷馆》,图298“广窑楸叶式洗”(图2)[注16],多年前我曾在故宫看过实物展出。叶喆民教授译注的《饮流斋说瓷译注》一书中,由故宫博物院刘伟配图的图2-24,该器物被标示为“明宜兴窑仿钧釉叶式洗”。[注17]

例三:黄卫文报告中称原古物陈列所藏品“清石湾黄釉弥勒佛坐像”[注18]在《石湾陶》以图26刊出(但该图的文字说明却把“清”写作“明”)[注19]该文物曾在2005年1月广东省博物馆“粤海珍萃·清代广东贡品特展”中展出,其造型和釉色与陈玉秀《白釉陶之谜面》附图22“白瓷布袋和尚”近似,但该器物底部有“时大彬塑”写款,显然是宜兴窑制品。[注20]
此外,美国学者施丽姬1979年刊载于《石湾陶展》的论文曾提到:该展中的158号展品“清末纹釉布袋佛”(图3),“对那些记忆起于一九七八年五月曾在苏富比拍卖类似一件的人士来说,这佛可能引起争议。因为那件是被定为宜兴窑作品中。笔者同意苏富比公司把它定为宜兴窑。” [注21]这佛也与“黄釉弥勒佛坐像”很相似。

例四:2005年故宫博物院与广东省文化厅合编《粤海珍萃·清代广东贡品特展》特刊载“石湾窑海棠式梅瓶”(图4)[注22],同类器物在上海古藉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中国瓷器鉴定与欣赏》中被标示为宜兴“清初仿钧釉瓶”[注23]。

叶喆民教授说过:“宜兴陶器主要产于鼎山,蜀山二镇。鼎山所产一般称为‘宜均’。蜀山窑所产一般称之为‘紫砂’。这两个品种在明代还没有截然分开,后来才形成两个传统,至于它们的工艺发展史至今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注24]

“明清时期,宜兴窑生产的仿钧产品,俗称‘宜均’。宜钧胎有褐色与白色两种,白胎用宜兴白泥制成,褐色胎用宜兴紫泥制成。”[注25]褐色宜钧与广钧容易区分,相互混淆的是白胎宜钧与白胎广钧。
宜兴窑的“宜钧”与“紫砂”两个传统工艺后来发展的势头大不一样,蜀山紫砂因宜茶的实用功能与独特的艺术风格声誉日隆,发展迅猛,有关的研究著作很多,而鼎山宜均似日渐息微,有关的著述很少,增加了研究的难度。

要科学准确地区分历史上的广钧和宜钧,我以为不应局限于个别器物的对比分析。最好的途径是组织有关专家深入江苏宜兴鼎山和广东佛山石湾两个产区,把大量公私收藏的传世器物放在一起,从胎质、釉色、器型各方面深入研究,弄清各自的特质,力求解开中国陶瓷史上数百年的谜团。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刘孟涵,佛山市陶瓷艺术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

 注释

1.黄卫文:《清宫旧藏石湾窑器研究》,载佛山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等编《北京·佛山陶艺文化系列活动专刊》 2014年版第70页。

2.同1第53页

3.同1第56页

4.同1第57页

5.同1第70页

6.蓝浦:《景德镇陶录》,载熊寥主编《中国陶瓷古籍集成》,江西科学技术出版社 2000年版第397页

7.2007年5月31日国立故宫博物院器物处致罗敬礼先生函

8.《故宫文物》(月刊)第345期第12页,2011年12月

9.罗敬礼:《国际石湾陶艺会年刊》2008年 第9页

10.冯先铭主编:《中国古陶瓷图典》,文物出版社  1998年版  第61页

11.佛山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等编:《大巧若拙·石湾陶》,知识出版社 2013年版第8页

12.陈玉秀:《白釉陶之谜·谈石湾及宜兴白釉陶》,载《故宫文物》(月刊2013年364期第58页)

13.寂国叟:《陶雅》,山东画报出版社 2010年版第223页

14.叶喆民:《饮流斋说瓷译注》,紫禁城出版社 2005年版第43页

15.故宫博物院编《故宫陶瓷馆》,艺术家出版社 2009年片第312页

16.同15第317页

17.同14第215页

18.黄卫文:《试论明清石湾窑“贡陶”·以清宫旧藏石湾窑器为中心》,载广东石湾陶瓷博物馆《石湾陶》20.2013年第4期第44页

19.同18第50页

20.同12第69页 

21.施丽姬:《在香港石湾陶器的年代和分类初探》,载香港大学冯平山博物馆《石湾陶展》1979年版 第232页

22.故宫博物院 广东省文化厅《粤海珍萃·清代广东贡品特展》(特刊)第36页

23.《中国瓷器鉴定与欣赏》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年版第115页

24.叶喆民:《中国陶瓷史》,三联书店 2006年版第484页

25.同15第3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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