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和双十几位校友相约到闽西武平中堡互助村插队落户,那年冬天乡下竟飘起米粒大的小雪花,天气骤冷,把生长在没有寒冷冬天厦门的我冻得够呛。闽西山区的冬天,哈一口气,眼前就出现一团白雾,望着村边的稻田里水面上结着的一层冰凌,不禁一阵激灵。这是冬闲时节,乡亲们都在家里歇着,我闲着没事也在村里瞎转悠。老乡们不少人在自家的院子里晒太阳,聊着天,每人手里捂着一个火笼,那是用竹片编成的小竹笼,内里衬着陶罐,罐中燃着木炭用于取暖。我信步走到村边大队部,远远看见一群人站着闲聊,“老蔡哥,来聊哈子。”生产队长大东哥招呼着我,我一边应和着,一边向他们走去,一副不雅的画面却跳入我的眼帘。他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裤,可是好几个人的棉裤破旧不堪,不仅棉絮外露,有的还有破洞,连白花花的臀肉都看得见。我心里一阵心酸,一阵疑惑,都解放二十年了,怎么老区还这么贫困? 在城市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从未体验过山区如此困苦的生活,那一幕给我的印象特别深。那时厦门人一人一年有14尺布票,勉强够我这个身高1.76米的男孩做一套冬衣,如果结实点,胖点,那布就不够用了,更不用说要做一套棉衣裤了。乡下一人分配多少布票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到了春荒时节,大队干部天蒙蒙亮就要在村里“巡查”,看看谁家烟囱几天没冒炊烟了,确实断粮了,才给批条到供销社购买一点返销粮。那些年,大部分的农民兄弟吃了上餐愁下餐的,即使有布票也买不起布,只能缝缝补补,补丁上加上补丁,怪不得衣衫褴褛。那些年,流行全国的消费口号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而我入乡随俗,插队不久我的衣裤就和农民兄弟一样,补丁缀补丁,犹如和尚百衲衣一般,根本看不出衣服原布的颜色了。 可贫困归贫困,乐子还是有的。那时,中国还不能生产化肥尿素,大部分从日本进口,分配到了基层数量很少,凭票供应。尿素包装袋是尼龙做的,更是稀罕,全由供销社回收,有门路的人才能弄来做衣裤。尼龙布和棉布不一样,做起衣服来还蛮挺拔,有形有款,成了农村年轻人的时髦货。我们大队会计元贵哥有亲戚在供销社,他率先在大队里穿上了尼龙袋做的短袖衫,一阵显摆,引来一帮年轻人的羡慕。那些小伙子也千方百计去搞尿素袋让队里的裁缝给他们缝制衣裤。有一天到田里劳动,我们生产队的小年轻牛腚哥和喜凤哥不约而同都穿着尿素裤。看着他们裤裆前面一个印着“25公斤”,一个印着“40公斤”,臀部则是“日本××株式会社制造”的字样,我们大伙儿都乐了,笑着调侃道“哇,你们的‘核卵’ 都是日本产的!重量却不一样!”全场笑翻了天,我们这些男女知青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玩笑过后,心里却不是滋味。中国和日本都是在二战废墟上起步,我们还是战胜国,可二十多年后,战败国日本已跃为世界经济强国;而我们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人家的尿素袋,却成了我们的遮羞布。这件事过后,小年轻再穿尿素袋衣裤都偷偷到县城化工店买来染料染成黑色或墨蓝色,不过一经水洗,那字样还依稀看得出来。 幸亏中国改革开放,经过三十多年的奋斗,中国已经超越日本成了世界第二经济大国,中国制造成了世界品牌。漫步在百货商场,在大小超市,琳琅满目的服饰流光溢彩,教你目不暇接,随你任意挑选,连外甥从美国回厦探亲送给我小外孙的美国品牌童装,上面也缀着“made in china”字样。“尿素裤”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还了,但“尿素裤”的故事却是不能忘怀的。 武平四星级酒店《紫金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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