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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6夜读:唐诗里的明月光】聂夷中的两个梦

 老刘tdrhg 2018-03-11

古人不见今时月,古诗依旧照今人。今天《唐诗里的明月光》,李萍为大家讲述的是晚唐时期一个不是很红的诗人聂夷中的两个梦(上篇),主要一起来了解他在寻找“诗歌正道”上的一些经历。

录制:李萍

976

824年,韩愈去世了,离开了他奋战一生的诗坛。

这一年,白居易倒还身体健康,跑到洛阳买了房子,开始安排未来的退休生活。

我们这一篇故事的主角,正是这一年出生的,他的名字叫作聂夷中。他是晚唐的孩子。

小聂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家里不富裕,但他很喜欢看书学习,经常熬夜用功到很晚。

老爸很担心,说:孩子啊,你这么折腾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呀?小聂说:我要做出一番事业。

老爸点点头,一咬牙,找来了一把刀子,说:脱裤子吧孩子。

“啥?”小聂大吃一惊,“为什么要脱裤子?”

老爸说,我给你净身啊!你不是要做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吗?现在全天下最有势力的人就是宦官老爷了,比皇帝、大臣还厉害,你不净身,怎么出人头地啊?

小聂急忙说,爹你误会了,我的志向不是当宦官。而是要写诗。

老爸有些意外:原来如此。好孩子,有志气,比你爹强。爹挺你。

一夜又一夜,小聂一边苦读,一边试着写作。全村里,他的灯总是亮得最早,熄得最晚。但越是学习,他就越是苦闷:

我到底该写什么样的诗呢?选择一条什么样的创作之路呢?这村子太小了,太闭塞了,我又该向谁请教呢?

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找到父亲:

听说在山的外面,有很多了不起的大诗人。我想去找到他们,向他们诚心请教。他们也许会告诉我接下去的路怎么走。

父亲点点头,又是一咬牙,转身走了。不过这一次回来的时候,他拿的不是刀子,而是一包铜钱、还有满满一大口袋干粮。

“家里就这点东西了。拿着,去找到那些大诗人吧!”

小聂跋山涉水,走了很多地方。

但他渐渐发现一个事:那些名气最大的诗人,都不好好写诗了。他四处奔波,没有什么所获。

这一天,小聂走得又困又倦,嚼了几口干粮,靠着一块大石头沉沉睡去。合眼不久,忽然听见有人喊:洛阳到了!

聂夷中一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大街市里,街上人烟阜盛,车水马龙,可不是洛阳嘛!

小聂很高兴,他早就想来洛阳了,大唐诗歌俱乐部的总舵如今就设在这里,德高望重的老诗人们可都在这里开会办公呢,尤其是,这里住着一个名震天下的人物——白居易。

小聂决定去拜访白居易。他怀里揣上了白居易的名篇《新乐府》,打算见到了老爷子后,先恭恭敬敬请他签个名,再求他好好指点,怎么才能写出“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那么有力量的诗句!

一路上,他七拐八弯,踩了好几个人的脚,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白府,那座著名的豪宅“履道里号”,一进门就看见一行大字——“形容逐日老,官秩随年高。白乐天书。”

“进来进来!”白居易一看是求学的青年人,非常热情,“我身体不好,就不出来接你啦。哎呀你是河东人呀?裴度老爷子也是河东人,我们经常一起吃酒作诗呢,可惜他去年去世啦……”

小聂见到偶像,这位传说中的诗坛一代天王竟然近在眼前,禁不住热泪盈眶,摸出了怀里的《新乐府》,还有自己写的诗:“白老爷子,请你……”

白居易接过来随手翻了两页,丢在一边,说:“这些都不忙说,来来来,你先看看我装的这个房子怎么样……”

他让仆人抬着自己,拽着小聂,开心地带他看花园:

“你看,我这个房子,当年从杨常侍的手上买的,现钱不够,我还拿了两匹好马来抵的价呢。一共有十七亩,花园有十五亩,池子里还可以划船,虽然还是小了点,不能和裴度裴老爷子、李德裕李老爷子家的园子比,但也还不错吧?

“喏喏,你看这个园子的装修,那块太湖石,洋气吧?还有那个白莲和青板舫,都是我当苏州刺史的时候搞的。那块天竺石,还有两个华亭鹤,是我在当杭州刺史的时候搞的……对了,瞧见池子边上那块大青石头没,那是外地朋友送的,又长又滑,夏天躺着听听音乐,爽呆啦!”

他拉着聂夷中看了半天豪宅,这才意犹未尽地转回身来:“对了,你找我什么事来着……”

聂夷中刚要说诗的事,忽然白居易一拍脑门:“哎哟差点忘了,今天十五号,是理财日。管家,管家,算账啦!”

只见高高的账簿堆起,仆人还在一本一本往外搬。白居易开心地坐着,一本本地计算和检查。

“算账,真是一件快乐的事呀,我年纪越大就越喜欢算账。你猜我薪水现在多少?一个月十万钱,不赖吧!

只听算盘声噼啪作响,白居易一边说:“小聂啊,要说这做官,最爽的就是‘分司东都’了,比长安清闲多了!我在洛阳,级别又高,待遇又好,事情又少,每天你猜我上班做什么事?哈哈,隔三岔五给皇上请个安,给神佛烧烧香,再学习点文件、讲话什么的,‘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闲人’……咦,这里怎么有一笔支出两千块呀?哦哦,想起来了,是托人给我带的腌螃蟹的钱……”

好不容易算完账,搬走了账本,白居易和聂夷中正要谈诗,忽然人声喧哗,一群白发老头找上了门来:“乐天公!乐天公!在家吗?我们来找你论诗啦!”

定睛一看,乃是洛阳诗歌圈里的张公、顾公、牛公、裴公……他们都是大唐诗歌俱乐部的副秘书长、委员、主任之类,各自带着仆人,拿着酒壶、小吃,有的还带着妓女,乌泱泱涌了进来,白府的仆人们连忙搬椅子、加座位,忙个不迭。

“乐天公,最近又做了几斤诗啊?”一个老诗人问。

“不多不多,最近都忙着整理五百多斤的旧诗稿了,新诗只做了两斤多,顾公您呢?”

“啊哈,我倒做了五斤多诗,不过比较好的只有两斤多一点,惭愧,惭愧呀!”顾公摸着白胡子,似有遗憾。

又有一个老头说:“最近有一些小年轻,发文章批判我们,说什么我们洛阳这些老头是‘东都混日子养老派’,简称‘混派’。真是狂妄啊!想我们元和年间威震江湖,白乐天兄‘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时候,他们这帮小崽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宇宙次元里呢!”

他们七嘴八舌,吃酒听曲,闹到很晚。聂夷中根本插不上话。直到天黑,白居易才想起小聂来,留他吃了晚饭,合了影、签了名,连声道歉,送出白府来。

走出门,冷风一吹,聂夷中打了个激灵,猛然醒了,原来刚才是个梦。

四周是一片荒野,头顶是无际星空,他觉得很孤单。低头一看怀里,平时不离身的白居易的照片和那本《新乐府》仍然好端端躺着。

小聂想起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和梦里几乎一样,十分感慨。那些成名的老诗人们,已经不是自己学习的对象了。

他开始了继续寻找的道路,要找到理想中的真正的诗。

“混日子养老派”是学不得了,他下一个打算学习的,是当时最流行的另一大门派,“惨兮兮苦吟派”,简称“苦派”。

可是,拜访了许多诗人,学了很多作品之后,小聂逐渐发现,“苦派”的诗也不适合他。

这一天,他在小旅店歇脚,洗了脸,读了几卷书,刚沉沉睡去,忽然听见有人喊:五泄山寺到了!

小聂不由得一喜,浙江诸暨县的五泄山寺,那可是诗坛“苦派”大师——贯休的研究所啊。

抬头一看,就见山门上挂着大横幅——“热烈庆祝苦吟诗派研讨大会召开”,原来苦派正开大会,群贤毕至,那可太好了,我一定要去好好旁听学习。

他兴奋地赶往会议室,一路上,发现沿途到处都是前辈 中唐诗人 贾岛的雕像,旁边还有字样:“开派宗师”“万古流芳”“苦吟圣手”之类。

到了会议室门口,正要探头进去看,两条木棒忽然飞出,交叉拦在他面前。持棒的是两个和尚,喝道:“站住!口令!”

聂夷中差点被棒子敲中脑袋,吓了一跳:“口令?参加个文学论坛要什么口令啊?”

一个和尚表情严肃地说:“你必须背诵贾岛大师至少三联名句,才能进入!”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贾岛大师呢?”聂夷中不解。

和尚脸色愈发难看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苦吟一派,开派宗师就是贾岛他老人家。他吟诗吟到撞墙吐血的精神照耀千古。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口令!”

聂夷中有点害怕了,连忙念道:“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哼。还有两联!”和尚说。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小聂忙补充说。

和尚一撇嘴:“去那边领香,给贾岛大师像敬过了,就进去开会吧。”

聂夷中赶忙领了香,拜了贾岛像,这才蹑手蹑脚进了会场。

那是一个铅灰色的屋子,房顶是铅灰色的,墙壁是铅灰色的,地板也是铅灰色的,像是一个大铁盒。屋里坐着几十个人,有僧有俗。阴暗的光线从A4纸大的窗户里射进来,每一个人的脸孔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有一些圆圆的小光团在攒动,仔细一看,原来是和尚的头顶反光。

一个和尚发言了:“列位,这一句‘气射灯花落’,到底是‘落’好,还是‘尽’好呢?我已经想了一年多啦。”

底下嗡嗡一片讨论之声,有的说“落”好,有的说“尽”好。还有的说都不好,用“灯花散”“灯花眩”“灯花爆”更好。

一个人感叹说:“贯休老师真不愧是当今苦吟派学术带头人,一个字可以想一年。比起当年贾岛大师‘两句三年得’,也只差两年而已。”

又一个人驳斥说:“不然。贯休老师一年想一个字,当年贾岛大师虽然是花了三年,但是想的是整整两句,十个字。两人苦吟的境界,其实已经相差仿佛了。”

聂夷中忍不住问身边一个人:“兄台,你觉得是‘落’好,还是‘尽’好?咦,你……你怎么流鼻血啦?”

那人眼神呆滞地看着聂夷中,鼻下流着两道血线,也不在意,随手一擦,说:“没什么特别啊。吟诗吟的呗。我有一联诗,已经苦思了五个月了,现在一吟就流鼻血。”

聂夷中正要劝劝他,忽然“哇”地一声,有一个客人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旁边的人七手八脚,赶快相扶。

吐血的客人挣扎说:“我……我没事……就是想一个字想了八个月,有点累,呵呵。”

话音未落,对面一个诗僧“砰砰”地拿头撞墙,痛苦地喊:“我这一联,到底是用‘飞’字好,还是‘升’字好?”

随着论坛的继续,聂夷中只听“砰砰”声此起彼伏,撞墙的人越来越多。小聂有点害怕起来,再这样研究下去,别搞出人命来,慌忙背上书包离场。

门口,两条交叉的棍子又飞出来了:“站住!口令!出门的人,要先背诵三联苦吟派亚圣——孟郊大师的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夜学晓未休,苦吟神鬼愁!’‘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

棍子放行了。聂夷中赶紧跑出,一边逃一边擦汗。这苦哈哈的苦吟派,看来也学不得啊。忽然间,他一不小心脚下踏空,摔了一跤,睁开眼来,只看见小旅店发黄的蚊帐,桌上一点孤灯,原来又是个梦。

以上内容均选自《六神磊磊读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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