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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聆听我们说话,但我们必须讲述

 执卷绨素 2018-03-31

按:三辉即将出版奥地利哲学家让·埃默里的三本代表作《罪与罚的彼岸》《变老的哲学》《独自迈向生命的尽头》,这位备受普里莫·莱维推崇的作家,同样是奥斯维辛的幸存者。在其著作《罪与罚的彼岸》中,埃默里谈论了“幸存者的怨恨”这样一个问题。

当幸存者对大屠杀历史一以贯之的批判开始显得“不合时宜”,当年青一代崛起试图将所谓的“历史解释的权力”抢夺回来,试图寻找历史说辞的“多元性”时,大屠杀幸存者反倒成了食古不化的角色。人们逐渐对惨痛的历史教训表现得淡漠,此时,幸存者不应该怨恨吗?

他们的怨恨,是看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很可能沦落成他们已经经历过的可怖历史,而年轻人们正陶醉其中,浑然不知。他们的怨恨,是怒吼“呼吁人们在其一开始抬头就起来反对它,这难道过分吗?”

对于这个问题,莱维同样在《这就是奥斯维辛》里有专门讲述,今天就分享给大家。也希望大家对即将出版的埃默里作品集保持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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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奥斯维辛

文/普里莫·莱维

译/沈萼梅

节选自《这就是奥斯维辛:1945—1986年的证据

我们的人数从来不是很多:30年前,当我们带着刺在左前臂上的奥斯维辛集中营浅蓝色的囚犯编号(有人当时仍然留着它)回到意大利,并把它呈现在我们亲人惊愕的目光下时,在千万名被放逐的人之中,我们仅仅就几百个人。所以,当初伦敦广播电台讲述的消息全是真的,当初阿拉贡在信中用法语所写的那些话也是真的:“像牲畜一样被打上烙印,像牲畜一样被运往屠宰场。”

现在我们已减少成几十个人。也许我们人数太少,以至于没有人聆听我们说话了;另外,我们经常觉得,自己是令人厌烦的讲述者。有时甚至在眼前出现一种象征性的梦,好奇怪,那是在我们被囚禁期间夜里经常做的梦:对话者不再听我们在说什么,他听不懂,心不在焉的,然后就走掉了,留下我们自己孤零零的。不过,我们仍然得讲述出来:这是对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囚友们的一种责任,也是一种使命,它赋予我们的幸存以某种意义。我们有了一种人生的基本经历(不是由于我们的原因),懂得了某些关于“人”的含义,那是我们觉得有必要传播的含义。

让·埃默里

我们意识到了“人”是征服者:尽管有几千年的法典和法庭,“人”始终是这样的征服者。许多社会制度提出要抑制这种滋长不平等和滥用权力的趋势,可另一些社会制度却赞美这种趋势,并使其合法化,把它指定为最终的政治目的。人们可以把这些制度定义为法西斯的,无须用任何牵强附会的措辞:我们知道法西斯主义的其他一些定义,但我们觉得更符合我们经历过的特殊事件的定义就是,那些在理论和实践中否定所有人之间平等的基本权利的一切制度,全都是法西斯主义。如今,个人或阶级因其权利遭到了否认,很少能够适应法西斯制度,所以暴力或欺诈变得必不可少。为了消灭反对者,他们就不能不采用暴力。为了向忠于职守的人证实滥用权力是值得赞许和合法的,为了说服被征服者(在人们可以相信的广泛的范围内)他们的牺牲并非是一种牺牲,或者为了实现某种不确定的超凡目的他们的牺牲是必不可少的,就得采取欺诈手段。

在施行欺诈或相应的暴力上,不同的法西斯制度之间所展示的优势各不相同。意大利法西斯在欧洲是长子,在许多方面都是开拓者,其在一种并非太过血腥的镇压的原始基石上,树立了一座蒙骗和愚弄的巨大丰碑(在法西斯年代里学习过的人,对其还保存着一种令人悲催的回忆),其效果一直持续到现今。富有意大利经验的纳粹社会主义,在遥远年代的蛮族人骚动的孕育下,又受到阿道夫·希特勒狂暴人格的催化,从一开始就崇尚暴力,在集中营里重新发现了旧时的奴隶体制,一种具有当时人们所崇尚的恐怖威慑潜能的“王国工具”,而且令人难以置信地在这条道路上快速又执着地奋进。

事实是(或者应该是)人所皆知的。从1933年3月开始,希特勒登上总理职位3个月之后,第一批集中营立刻就由党卫军仓促地装备就绪;在大战前夕,集中营就完成了“正规化”,而且倍增至一百多个;集中营从数量和规模上可怕的增长,与德国对波兰和苏联西部版图的侵犯是同步进行的,那里容纳着“犹太主义的生物源泉”。

奥斯维辛集中营唯一保存下来的焚尸炉

从这几个月开始,集中营就改变了性质:从作为恐惧和政治威慑的工具变成了“人体骨骼的磨坊”,成为具有屠杀几百万人的规模(光是在奥斯维辛就是400万)的毁灭人的工具,而且还组织起企业化的营地,具备致人集体中毒死亡的设备,以及像大教堂那么庞大的焚尸炉(光是在集中营帝国首府的奥斯维辛,每天焚烧的尸体就多达2.4万具);后来,随着德国军力受到初步的挫折,以及随之而来的劳动力的缺乏,集中营就发生了第二次改变,与灭绝政治上的敌对分子的最终目的(这是从未被否认的)并驾齐驱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建立一支庞大的奴隶队伍,让他们从事不给予任何报酬的强制劳动,直至死亡。

到了这一步,眼前呈现出的是一幅令人头晕目眩的被占领的欧洲的版图:光是在德国,上面谈及的集中营,也就是那些一般无法从那里活着出来的集中营,已经有好几百个了,还得加上几千个其他类型的集中营。只要想想,光是被关入集中营里的意大利军人就有60万,根据夏伊勒的估计,1944年在德国强迫劳动的劳工至少有900万。

因此,集中营并不是一种无足轻重的现象。当初的德国企业就建立在集中营的基础上,它们是法西斯化的欧洲的一种基本的体制。从纳粹主义方面来说,如果轴心国获得胜利,这种制度将得以维持,进而得到延伸和完善,这并非是一件神秘的事情。到时法西斯主义将得到充分的实现:特权的合法化,不平等和不自由的合法化


德国国家民主党,极右翼民族主义党派

甚至在集中营内部也建立并特意开创了一种典型的法西斯的权威体制:囚犯中间建立的一种严格的等级制度,其中权力最大的人就工作得最少;所有的授职,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职务(清扫工、洗碗工、夜间值班看守),都由上面授予;平民百姓,就是完全没有头衔的囚犯,则完全没有任何权利;集中营里甚至有个恐怖的秘密警察的分支,由无数告密者和特务构成。总之,集中营的微观世界逼真地反映了极权国家的社会结构,在那里(至少从理论上)“秩序”是至高无上的,没有比集中营更井然有序的地方了。当然,我并不是说,要以我们那样的过去引导我们憎恨秩序本身,我们要憎恨的是那样的秩序,因为那是一种没有人权的秩序。

背负着过去这一切,如今听到谈论新的秩序、黑色的秩序,对于我们来说很奇怪:以往发生过的事件,似乎从未曾发生过,似乎并不意味着什么,而且似乎毫无用处。可是魏玛共和国的气氛与我们目前的气氛好像并没有太多区别;而且从当初德国纳粹分子突击队(SA)建立的早期的集中营起,到德国的毁灭,到欧洲的解体,以及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死去了6000万人,仅仅才过去12年。法西斯主义是一个繁殖得很快的毒瘤,我们正面临着其卷土重来的危险——呼吁人们在其一开始抬头就起来反对它,这难道过分吗?

《这就是奥斯维辛》

三辉书系·莱维作品集-第一辑

副标题:1945—1986年的证据

 [意] 普里莫·莱维 著

沈萼梅 译

 三辉图书/中信出版集团  

ISBN : 9787508674513

已上市

幸存者证词拼成的奥斯维辛

真实而震撼的纳粹集中营见证录

本书是奥斯维辛集中营幸存者的证词合集,由身为化学家的莱维及其奥斯维辛狱友、外科医生德·贝内代蒂共同整理撰写。这些1945—1986年间的证词来源各异,既有莱维和德·贝内代蒂自己所叙之事实,也有其他被囚禁、迫害者乃至施暴者家属的现身说法,它们都真实有力地反映了集中营里囚犯们的非人生活。诚如莱维所言,“执着地修正自己可能出的差错,常常会赋予搜寻真相的人一种身份,而它胜过单纯的证人身份。”这些证词是必不可少的记忆,成为我们反思历史和人之价值的依据。

三辉书系·莱维作品集

· 第一辑四本 ·

《被淹没与被拯救的》

《他人的行当》

《扳手》

《这就是奥斯维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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