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花白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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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花白的父

 

我经常和别人说，我小时候和他是同一个屋檐子里的陌生人。

他是我爸，也不知道是遗传还是操心操的他老早两鬓就白了，他说是遗传，我奶奶头发白的也早，天天带着个假发，再到后来索性假发也不带了，大老远看一片雪白，反正我想象不到我爸头发全白了是什么样儿。

我小时候和我爸一直不怎么亲近，几乎全是黏在我妈身边，我也不怎么看得见他。中午在外面吃饭，晚上在外面吃饭，几乎白天是不着家，我早上上学时他还没有起来，中午回来他不在，晚上他回来我已经睡了。所以小时候总是怨我爸，说他只知道在外面玩儿，不顾家。不过确实，天天没和他在一起忽然和他呆一会儿别扭，没什么可交流的，俩哑巴干瞪眼儿，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同一屋子底下俩陌生人……

天天和我妈在一起，自然像个女孩一样柔弱，成天提心吊胆的。我很清楚的记得，每到晚上我和我妈吃完晚饭回家，从奶奶屋里到我家就几十米的距离，我也要把我妈的手拽的紧紧的，我害怕，怕黑，怕坏人，所以我走几步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我问我妈怕不怕，她说长大了就不怕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不怕，反正他们天天和爸爸在一起呆的同学都不怕黑。

“屋里有灯！”我惊喜地叫。

“估计是你爸回来了。”

窃喜！我立马松开我妈的手，自己走起来。也不知道为何，只要我走到楼道那里家里有灯，知道我爸回来了我就立马像个小男子汉一样不再害怕，一个人大大方方的回家！但一看到屋里黑漆漆一片，我就把我妈的手捏的更紧，不只是害怕，还有失落，我爸还没有回来。所以我每次故意在奶奶家呆的晚晚的，因为我越晚回去看到屋里有灯的可能性就越大，但多半是无济于事，望着黑得发慎的窗户，继续攥着我妈的手提心吊胆下去。

都说了和他陌生，却总是急切地盼望他早点回来，看到他在家就不害怕了。

每次看到我爸在家里走动我就不安心，因为我担心，我担心他马上又要出去，丢下我和我妈。

“你还出去吧？”我小时候很少叫他爸爸，喊得别扭。

“中午有个应酬，我吃完了就回来。”

“好吧，你别喝酒。”

“不喝，不喝。”他笑着答。

谁信他不喝，每每回来都是烂醉如泥，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是硬撑，回来了就吐，搞得我妈天天提心吊胆的。

习惯了就淡了，麻木了便没感觉了……

那时候不懂事，我爸成天不在家，我只要有脾气就发泄我妈身上，我不敢在晚上发脾气，我怕我爸回来见到我在发脾气要打我，他一见到我在屋里和我妈吼准打我，拿拖鞋抡我，所以我一直抵触我爸，不服他气，他什么都不关心只知道盲目的教训我，但我怕他，在他面前一个不愿意都不敢说，等他走了再对我妈吵，吵完了我又怕我妈告诉他，他回来又要打我。

他一打我我就觉得我爸对我没感情，冷血。我经常在我妈面前怨他，说他天天顾家，只知道玩儿，我妈只是淡淡一笑，说其实他比谁都累，我太小了不懂。我不服，对我妈吵：“懂他干嘛，他懂我吧！”我妈听了就骂我，让我不能这样说我爸。我搞不明白我妈明明天天为了这个家累死累活，我爸却天天在外面吃饭喝酒我妈还那么向着他。

我懒得懂他，一直这样谁也不待见谁也挺好。

大概应了我妈的话，慢慢长大，慢慢开始懂我爸，才知道他这前半生背负了太多东西，为了事业打拼，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我却毫不知情，我妈心疼钱，舍不得花，他总是对我和我妈讲钱没了可以再挣，别亏待自己，孰不知他在外面挣钱很难很累。

我爸喝酒爱吹牛逼，是个男的都喜欢吹牛逼，但牛逼背后又隐藏了多少不易，只能借酒说出来，平时他跟谁发泄，一个任性的儿子和一个柔弱的妻子？

我变了，他也变了。

父亲为了我改了很多几乎改不了的习惯，他是经历了一次完整的蜕变，从幼稚到成熟的蜕变，晚些到也无所谓。

他没有再和以前一样成天在外喝酒应酬，没有天天早出晚归，没有与我再像陌生人一样对视，一家人有说有笑，没有距离。电视里还是生活中都说父亲这个角色是严肃的，严厉的爱，我爸还真就没有一点严肃的样子，浮夸，搞笑，嘻嘻哈哈，特别是喝醉后，样子令人惊讶：一胖子搁屋里跳舞，我想这应是生活。只不过他应好喝点儿酒，应酬也好、心潮澎湃也好。

直至现在才模糊明了，父是慈的，为人之父只不过是不愿意过多表现出来，他不像母爱，要多高就能显示出多高，父的爱是敛于心底的，他是像水一样，处于低洼，源远流长，积蓄巨大。也许我为人父时，也会如我父一般不会将爱过多表现出来，而是藏在心里，默默守护变好。可偏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父对我的爱我是心知肚明，但我对他也同父对我一般不愿外露。

父同样会落泪，会如母亲一般脆弱，吵架时，一口否定了父对我所做的一切，扬言要与他断了今生关系，父上来就对我打了几巴掌，父打我时我恨不得也还上去，但我多少还是晓得些传统文化，子不应犯上。父两眼瞪着我落泪，当我看到父落泪时，心马上软了，恨不得上去抱紧他，告诉他我已知错，不应胡言乱语寒他心。可死要面子，即便心里已经服软道歉，表面却还是显得一副强词夺理的样子，丝毫不在父面前低头，只是目光闪躲，猛一撇过父时，父的脸上已全是泪水与恨铁不成钢；我的心里满是愧疚，脸上满是离经叛道。

我父亦是这样，像水一样，水滴石穿，像水一样，处众人之所恶，像水一样，渊远流长。唯一，父老了……

一首诗献给我的父亲:

你在哪里，你在何方，你在风浪上，我在哪里，我在何方，我在你心上，在你不曾拥有的青春里。你的眼注视着前方，而我只想趴在你肩上，看你苍老的脸，看你岁月的眼，看你的一生，就像我出生你看我那样。

父，我心疼你，我懂你，但我不可怜你，因为你所承载的一切皆是你的修行，就像我是如此的离经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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