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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锡联追忆汪烈山师长

 微湖渔夫 2018-07-15
我在达县以南的火峰山战斗中负了伤,随着撤下来的部队向宣汉一带转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昏昏沉沉地感到凉冰冰的雪花打着脸,浑身阵阵发冷,口里渴得很,嘴唇干得简直就要裂开。朦胧中似乎找到了一潭清冽的泉水,我双手掬水狂饮,却浇不息喉咙里的烟火。焦急之下,蓦地醒来,却又觉得身体颠颠簸簸,如坐船上,依稀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吁吁的喘息声,我知道自己是躺在担架上,但疲」的双眼却怎么也懒得睁开。
颠簸的担架突然停下来,跟随担架的通信员轻轻扶着我的头,把水壶触在我的嘴唇边,我贪婪地一饮而尽,精神顿觉爽快。睁开眼来,只见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傍河的小路上正有我们部队在匆匆地行进。
火峰山上炮火连天的景象又在我脑子里闪过。我这才觉得身上隐隐作疼,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负伤了,于是急急地问身旁的通信员:“我伤在哪里?”
通信员指了指我的上身。这时,我才注意到披在我身上的上衣。
这件上衣对我是那么熟悉呵!
不久以前,我们打开了达县,缴获了一大批军用物资。那天,我们正在师部开会,军需部门的同志送来几件衣物给师长汪烈山同志。汪师长拒绝要这些东西,当场叫来人带回去分给部队。在大家的再三劝说下,最后他才留了一件半新的卡叽布军上衣,并且立刻叫警卫员找了两块布头,自己动手在衣襟上缝上了两个大口袋。他一面缝,一面笑着对我们说:“徐向前总指挥的军装上就缝着这么大的口袋,方便得很哩!既可装文件,又可装烟袋……”
现在,披在我身上的就是这件军上衣。
通信员见我望着这件上衣出神,就插嘴对我说:“你流血很多,衣服都浸透了,包扎时脱不下来,卫生员就使剪子铰了。汪师长来看你,见……”
“我知道了。”我没有让他说下去,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吗?
“师首长自己穿什么?”我问通信员。川东北的二月,还是相当冷的。我马上想到师长,他近来一直和我们团一起行动,是没有多余的衣服的。
“我没注意。”通信员皱了下眉头说,“唔!好像只穿着以前的破军装。”
我没有再问下去,心情异常激动。这虽是一件旧军衣,但却包含了多么丰富的东西呀!在这严酷的流血斗争的日子里,有什么再比上级的关怀、战友的情谊更为宝贵的呢!
我初见汪烈山师长,是在一次行军道上。那时我在八十八师二六三团通信队任政治指导员,汪烈山同志是该团团长,经常和我们在一起行军。他行军从来不骑牲口,一到驻地,凡事都亲自动手,时常和老乡们在一起融洽地谈话。他的行李和战士们一样,只有一条又旧又薄的蓝布被子,几乎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可是他的书籍却很多。他新旧书都爱读,在战斗空隙常常读书到深夜。
当四方面军刚入川时,遭到了四川军阀田颂尧约四十个团的进攻,我们从嘉陵江退到大巴山,在空山坝和敌人对峙了个把月。有一天,汪团长命令一个通信员去送一封重要信件,他再三嘱咐,当天晚上一定要送到。通信员接过信,刚走不久,汪烈山同志忽然像想起什么事似地对我说:“你快追他回来!”
“大约是忘了交代什么话吧!”我这样猜测着。
通信员被追回来了,汪烈山同志并没有交代什么话,他只是瞅了瞅那个青年战士的脚。当时,我们部队处境异常困难,战士们哪里有鞋子穿,有双草鞋就算好的了,许多人都打着赤脚。
“你打赤脚能行吗?”汪烈山同志看着站在他面前赤着双脚的年青人,关心地问道。
“行!没关系!”
“这不行!黑夜走山路,打赤脚怎能行?”汪烈山同志亲切地说,“呶!穿我的鞋子去!说着就脱鞋子。
“这……这……我不穿!我不要首长的鞋!”那通信员连忙推辞着。
“不要客气1汪烈山同志用他的赤脚,指点着刚刚脱下的鞋子,斩钉截铁地说:“穿上!快去执行任务。”
通信员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忙抹去了面颊上的泪珠,穿上团长的鞋子,举手行了个军礼,就匆匆地走了。团长便赤着脚踏着山道上的乱石向前沿阵地走去。
这件看来很小的事情,却一直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我随部队北撤到达县,钉在屁股后面的敌人又赶上来了。由于敌人追逼甚急,同时自己的伤也不十分严重,所以就又回到了战斗岗位上。
我们在宣汉以南的通江北岸沿河设防,工事还没有做好,敌人就赶到了江边。我军集中火力打退了敌人的第一次进攻。清晨,敌炮又开始对我沿江阵地猛轰。炮火打得最凶的一段阵地,正是我们工事最薄弱的地带。江岸被打得乌烟瘴气,听声音,对岸至少有十五六门迫击炮在向我阵地射击。我放心不下,就急急冒着炮火赶去。
当我赶到的时候,远远就望见在烟腾腾的江岸上站立着一个人,我一下就认出是汪烈山师长。他不知什么时候早来到这里了,一见我,就亲切地问道:
“伤口怎么样?没有化脓吧?”
我告诉他,伤不要紧,完全能坚持工作。因看到敌人炮火猛烈,我劝他道:
“师长,你到指挥所去吧!这里有团长和我……”
汪师长似乎没听见我的话,他只是出神地注视着对岸的敌情。突然一颗炮弹落在近处,炸起的泥土溅了他一身。他拂拭几下,若无其事地说:
“看情形,敌人这次是‘来者不善’呀!”
敌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汪师长的预料,这一次,他们集中了五个团的兵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不惜伤亡,实施连续强渡。我方阵地上摆开迎战的只有本团的二、三两营(一营因有任务尚未赶到),因此,敌人得以首先攻占了我河岸滩头的小山阵地。对峙至中午,敌人已过河四个团,于是我们退守石鼓寨。
这时我们伤亡较大,子弹也快打光了。幸而石鼓寨地形很好,居高临下,易于守备。我们把炊事员、饲养员、卫生员都组织起来,搬运石头守寨,又把红军当年起家的家伙操了起来,从汪师长到每个战士,每人都手持一根矛子。我们的矛子,大部分都带有倒钩,像“钩连枪”一样。当敌人爬上寨墙来的时候,一矛子捅上去,顺手一带,就可把敌人钩上来。这样可以搞到一些子弹,碰巧了,还可以搞到几颗马尾手榴弹。可是有时遇上身材高大一点的,或者拚命挣扎的敌人,就得好几个人上去一齐下手,像拉死猪似地才能拖上来。
敌人欺侮我们没有炮,又缺少子弹,索性在距寨不远的地方排起队来,前面的部队攻,后面的部队就列队观阵,呐喊助威。看到敌人这个疯狂劲,有些同志不免有点沉不住气,但一见到汪师长那样沉着,也就镇静下来了。
汪师长一直没有休息,他拿着长矛,到处巡逻,哪里吃紧,便出现在哪里。五个团的敌人,对我们这个不足两营红军据守的孤寨简直无可奈何。
一直打到太阳偏西,敌人的进攻突然停了下来。原来川军都是“双枪兵”,几乎人人都吸鸦片烟,打了这半天,他们吃不住劲了,只得休战去过烟瘾。
我们也累得不行。看来敌人不会马上进攻,汪师长命令部队迅速分散搞饭吃。
我们刚刚吃完饭,参谋同志跑来报告说,敌人正在集结,可能马上又要发起攻击。我立刻起身向前沿跑去,只听得一声爆炸,一发炮弹正好落在汪师长身旁。
我急忙跑过去,汪师长已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他留给大家最后的一句话是:
“战斗——直到胜利!”
没有必要对战士们保守秘密,师长牺牲的消息马上传遍了阵地,战士们都悲愤异常,许多同志都失声哭起来,高呼着为师长报仇的口号,用石头、长矛打退了敌人疯狂的轮番攻击,胜利地守住了石鼓寨阵地。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奉命转移阵地。战士们不愿把自己最敬爱的师长的遗体埋在这里,大家轮流抬着,一直抬了一百多里,最后把他安葬在大巴山麓。
我们继续在川东川北一带转战,曾经疯狂一时的四川军阀——杨森、刘湘、田颂尧等反动军队,终于一一被我们打垮了。我们用不断的胜利来纪念我们的汪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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