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城楼》李商隐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忌鹓雏竟未休。
安定(治今甘肃泾川县北),即唐代泾州治所。唐文宗大和九年(835),王茂元拜泾原节度使。开成三年(838),商隐赴其幕,还做了王的女婿,不久,商隐应博学宏词科试,落选回泾州,登楼有感,写此遣怀。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首联是说,高大的城墙上有百尺高的层楼,在绿杨林子外是水中的沙洲。
首二句登楼即景。按泾州城东有“美女湫”,广袤数里(见《太平广记》),汀州殆指其地。登最高之楼,望最远之处,高瞻远瞩,气象万千。即景所以生情,以下六句的豪情壮志、无穷感慨由此生发。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颔联是说,年少有为的贾谊徒然的流泪,春日登楼的王粲再度去远游。
三、四句先以两位古人自比,汉代贾谊献赋之日,王粲作赋之年,都与作者一般年轻。贾谊上《治安策》,不被汉文帝所采纳,因为《治安策》开头有“臣窃为事势,可为痛哭者一”之语,故谓“虚垂涕”;作者应博学宏词科试而名落孙山,其心境与贾谊上书未售,同样萦纡抑郁。王璨避乱至荆州,依附刘表;作者奔赴泾州,入王茂元幕,都属寄人篱下。用两位古人古事,比自己当前的处境和心情,十分贴切。这是第一层。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颈联是说,常向往老年自在的归隐江湖,要想在扭转乾坤后逍遥扁舟。
五、六句抒发表露自己的志趣和抱负,笔力遒劲,境界阔大,意味深长,是历来广为传诵的名句。作者的遭遇虽然不顺,可是他的凌云壮志,未稍减损。“江湖”、“扁舟”使用的是春秋时代范蠡的典故:范蠡辅佐越王勾践,“既雪会稽之耻”,“乃乘扁舟,浮于江湖”(见《史记·货殖列传》)。“永忆江湖”,即怀淡于名利之心;“欲回天地”,即抱建立功业之志。两者看似相反,实则相成。因为如果没有“永忆江湖”的志趣,便成为争名逐利的官僚,哪里还有“欲回天地”的宏大理想。这两句诗,既洒脱,又遒劲。这两句诗反映了封建社会里才智之士积极向上的思想,既怀着恬淡的心情,又有担当事业的志气,这与杜甫的胸襟怀抱,极为相似。这是第二层。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忌宛雏竟未休。”尾联是说,不知道腐臭的死鼠成了美味,竟对鹓雏的爱好也猜忌不休。
七、八句借庄子语言表示自己鄙视功名利禄,正告他人不要妄加猜测。寓言说:惠施相梁,生怕庄子争夺他的相位,百般防范,唯恐不周。于是庄子去见惠施,坦率的对她说:“鹓雏”(传说中与凤凰同类的鸟,庄子自比)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从来不会把鸱(鹞鹰,比惠施)的腐鼠(比相位)当美味而希羡!(见《庄子·秋水》)意思为:你的位置我一向不顾一屑,你切莫杞人忧天,自相惊扰。这两句诗,既阐明自己没有患得患失的私心杂念,胸次光明磊落,淡泊宁静,为上面“永忆江湖”句提供有力论证;又表示对世间一切污浊事物,睥睨蔑视,决不妥协容忍;还尖锐的批判那些捧住权位不放的禄蠹,对他们尽调侃奚落的能事。据近人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作者应博学宏词试被摈弃,是由于牛党的打击。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两句诗乃是有的放矢的。这是第三层。
这首诗抒发了作者虽仕途受阻,遭到一些人的谗伤,但并不气馁,反而鄙视和嘲笑谗佞的小人的坚定胸怀,充分体现了作者青年时期的高远抱负和奋发精神。
附录《安定城楼》李商隐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忌宛雏竟未休。
译文
注释 名家点评 蔡启:王荆公晚年亦喜称义山诗,以为唐人知学老杜而得其藩篱者,唯义山一人而已。每诵其“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另“池光不受月,暮气欲沉山”、“江海三年客,乾坤百战场”之类,虽老杜无以过也。(《蔡宽夫诗话》) 朱彝尊:通首皆失意语,而结句尤显然。又曰:第六句尤奇,后人岂但不能作,三不能解。纪昀:刺同侣猜忌之作。(《李义山诗集辑评》) 屈复:一登楼,二时,中四情,七八时事。一上高楼而睹杨柳汀洲,忽生感慨,故下紧接贾生、王粲远游垂泪,以贾生有《治安策》,王有《登楼赋》。五六欲泛扁舟归隐江湖,己之本怀如此,而谗者犹有腐鼠之吓。盖忧谗之作。(《玉溪生诗意》) 程梦星:义山博极群书,负经国之志,特以身处卑贱,自噤不言。兹因人妄相猜忌,全不知己,故发愤一倾吐之。然而玄言深隐,略无夸大,真得三百诗人风旨,非他手可摹也。首二句借城楼自喻,有立身千仞、俯视一切之意。三四叹有贾生之才而不得摅,只如王粲之游而穷于所在。五六言本欲功名成立,归老江湖,旋乾旋坤,乃始勇退。七八言己之意量如此,而彼妄者方据腐鼠以吓鹓雏,岂不可哀矣哉?(《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沈德潜:何减少陵(“永忆江湖”二句下)!言己长忆江湖以终老,但志欲挽回天地,乃入扁舟耳。时人不知己志,以鸱鸮嗜腐鼠而疑鹓雏,不亦重可叹乎(末二句下)。(《唐诗别裁》) 冯班:杜体。如此诗岂妃红俪绿者所及?今之学温、李者得不自羞?查慎行:王半山最赏此五六一联,细味之,大有杜意。纪昀:“江湖”、“扁舟”之兴,俱自“汀洲”生出。故次句非趁韵凑景。五六千锤百炼,出以自然,杜亦不过如此。世但喜其浮艳雕镌之作,而义山之真面隐矣。许印芳:五六句,上四字须作一顿,下三字转出意思,方有味。言己长念江湖不忘,而归必在白发之时,所以然者,为欲挽回天地也;天地既回,而后可入扁舟,归江湖耳。句中层折,暗转暗递,出语浑沦,不露筋骨,此真少陵嫡派。(《瀛奎律髓汇评》) 纪昀:四家评以逼真老杜、信然。然使老杜为之,末二句必另有道理也。(《玉溪生诗说》) 方东树:此诗脉理清,句格似杜。玩末句,似幕中有忌闲之者。然用事秽杂,与前不相称。(《昭昧詹言》) 施补华:(杜甫)“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李义山“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全学此种,而用意各别。(《岘佣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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