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为了消亡的记忆》

        作者：俞云龙

　　村边的河滩树荫下，我们一群光腚小孩，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听树上的知了在叫个不停，看头顶的蓝天飘过片片白云，享受着丝丝凉风的吹拂；躺腻了，又钻入水中嬉戏，玩起捉鱼比赛，那鱼很好捉，一会儿就被我们用柳条穿起一串，接着几个孩子又玩起捉知了的游戏。渐渐的，日渐西沉，美丽的晚霞中，我们提着那串鱼，回到家中等着各自父母的夸奖……童年就是在这样无拘无束中自然生长。

　　年龄渐长，我们开始为各自的家中分担些许家务，或拔猪草，或捡柴禾，或替母亲烧饭，或帮父亲种菜浇水，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的时间也渐渐少了。很快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村中的破寺庙就是我们的学校。破寺庙里有许多宝贝，比如同学们经常捡拾到三两枚铜钱，以及各种佛像的装饰品。寺边有棵空心大樟树，可以进出孩子，我们经常穿过黑黑的树洞，既刺激又怕被樟树精捉去。因为长辈们说那樟树是有神灵的，小孩子不能做坏事，做了坏事就要被捉去受刑罚的。所以我们很怕，但又忍不住好奇。那份顽皮，那份淘气，不知挨了长辈们多少的教训。

　　村里有五保老奶奶经常要到学校给我们讲打日本鬼子的故事，村里不少人被鬼子杀了，还烧了房子，老奶奶告诉我们，那时她也刚成人，为了躲鬼子，她和几个人躲到了坟墓中好几天，这还难逃鬼子的魔掌，鬼子用长长的马刀向坟中一顿猛刺，其中一个被刺得鲜血直流也不敢作声，最后因为缺医少药不治身亡。老奶奶要我们牢记这血泪仇，坚定跟共产党走，为社会主义建设立新功。老奶奶的故事让我们一群学生泪流满面，我们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一切反动派。记得好几次我淘气父亲要惩罚我，我就偷偷跑到老奶奶处避难，甚至在她那里过夜，把父母慌得满世界找我。那时候我觉得老奶奶是我的大靠山。

　　老奶奶住在村边的一个水碓的边房里，听说原是地主家的，土改后成了集体财产。老奶奶无儿无女，就被安顿在这里了。睡在老奶奶家，哗哗的流水声特别悦耳动听，就像一首催眠曲，一会儿就让我进入梦乡。

　　这水碓的边上是人们洗脸洗衣洗菜的大埠头，埠头由一条条青石板铺成，岁月流失，石板已经被洗刷得十分光滑，清清的流水映照着一张张幸福的面容，阵阵洗衣声，更似一曲幸福的小调，随着说笑声随流水而去。

　　埠头的边上是一座石板桥，桥由五块长石板铺设而成，桥下面是用石头铺就的排水设施，以缓减水的冲力。小溪在这里一分为二，一边用来排洪，一边用来作为水碓推动的动力。水碓轮盘在水的推动下，吱吱呀呀地唱个不停，那很有节奏的舂米声此起彼伏，从不停息。不停转动的轮盘轮轴长满青苔，那水从轮盘轮轴上掉落，就像翡翠一样夺目晶莹。

　　沿石桥向东是一条长长的石头路，大概走200多米，就到了我就读的学校。夕阳西下，每次放学回家，我们就走在这石头路上，路的两边是长势碧绿的水稻，时常可以看到父辈们牵着水牛在田间小路上吃草。稻田里不时跳起一只只青蛙。一群群鸭子在稻田里找寻食物，丝丝凉风吹拂着我们孩子的衣角，神仙一般的童年让我无忧无虑。几条伏在河边的狗伸出长长的舌头，看到我们归来不情愿地站起来，摇起尾巴，路边上不知名的野花随着微风起伏。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在晚霞中显得格外惬意。

　　晚霞中的村庄不时升起炊烟，伴随着炊烟而起的是饭菜的飘香，以及孩子们晚饭后在村里的土场上新一轮欢歌笑语。

　　这就是我的家乡，一个美丽又充满活力的地方。村子里的孩子们太会读书，一个个先后考出了村子。村子在最近一轮的经济发展中失去变靓的机会，从而破败。而我所担心的却是如此有文化底蕴的村落消失。没有文化的房子是不会有灵魂的，顶多就是钢筋水泥的森林，它很难让人产生联想，更不会给人留下回忆，这样的教训难道我们在造城运动中还不够深刻吗？多么希望我们高速运转的社会能更多地考虑到自然、文化以及人的灵魂，让传统文化离去的脚步慢点再慢点，让乡村文化的传承久些再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