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远，一位痴迷于碑林文化的研究学者，对于碑帖尤其深情。5月下旬，他受湖北省书协之邀来武汉进行《碑刻与碑帖》的讲座。本刊专访陈根远研究员，说说他眼中的碑帖鉴赏收藏与中国传统文化之美。
在高度物质化的时代，有的时候忽略了心灵的干涸，如果可以把一些精力投入到对内心的关怀，生命一定会丰富润泽很有色彩。他说，很多人对美视而不见，或者没有被哪种美深深打动过，在他看来，是人生的一种遗憾。
对传统进行颠覆的研究员
陈根远，西安碑林博物馆研究员。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到碑林工作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不给钱都来，甭说发工资了，而且工资还挺高。”
对碑林的热爱是儿时就埋下的种子。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就被母亲从咸阳领到西安碑林博物馆参观，那时的火车票并不便宜，却让他自此对这座中国艺术宝库充满了向往。上个世纪90年代初，进过数次工作调动，他幸运地调入了西安碑林博物馆工作。可以每天和这些碑林待在一起，从爱好变成职业，如鱼得水的他说其乐无穷，经常是早上7点就到办公室开始工作。
西安碑林博物馆是在900多年历史的“西安碑林”基础上，建造的一座以收藏、研究和陈列历代碑石、墓志及石刻造像为主的艺术博物馆。这里收藏碑石、墓志的数量为全国之最，是中国碑刻艺术的第一号圣殿。时代系列完整，时间跨度达2000年，是一部立体的中国书法史。陈根远的主要研究领域正是中国古代碑帖的文化及其碑帖鉴定，同时他也对瓦当、古印鉴定研究功力颇深，出版了多部相关著述，2010年成为正教授。
20多年的工作中，他并不迷信权威，他曾对传统的权威观点做出了修正，有的甚至是颠覆：如《孔子庙堂碑》，虞世南的名作，过去都认为有宋拓本。但经过陈根远研究，这个碑根本没有宋代拓本，西安碑林博物馆的旧题宋拓本是明嘉靖拓本，他将此碑拓本的断代体系重建，得到了学界的认同。
碑帖鉴赏是斗智斗勇的事情
中国秦到唐之间的古代书法名作主要靠碑帖流传，而在这期间，陕西几乎一直是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陕西留下的就是中国书法史上的核心部分，陕西那个时期的书法遗存几乎就是中国的书法遗存，是中国的书法文化精华所在，是所有书法家都不可能绕过的，“对任何书法家而言，陕西古代碑刻中的精华一般都必然是临过的。”
很多名碑有很多翻刻本，伪本和真本的辨别很重要；同样是真本，又如何选取更好的本子，这些都有方法。过去很多优秀的书法家，他们主要临习碑帖中的书法，但对碑本身的历史和文化及碑帖选取的方法并不太了解。如欧阳询的《皇甫君碑》《九成宫醴泉铭》等都有很多伪本。又如《怀仁集王圣教序》是过去临习王羲之首选本子，它的伪本的特征是第四行“佛道崇虚”里的“道”字，原刻本首两点中间有断痕，另外还有“崇”字的“山”部首下面还有一个短横。如果没有这些特征，我们就可以判断它是翻刻本了。关于如何辨别拓本的早晚问题，什么时候哪个字损了，这是考据，这都需要专门的学习。“如果我们可以去伪存真，这大有益于书法的研习。”在陈老师看来，这些碑帖学识对于优秀的书法家来讲，是其高素养的标志之一。
去伪存真取决于我们对古代碑帖的了解或者观察，要比做伪者更精微、更接近历史真实，如此才可以PK掉做伪者。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与作伪者斗智斗勇的事情。
它是唯一趴在地板上的价值洼地
碑帖收藏是过去传统收藏领域里的贵族，因为古人要考上进士、状元，必须书法写得好，而要想把书法写得好，必须有古代名碑的拓本。这个拓本的年代，它是原刻本还是翻刻本，必须研究它，所以过去碑帖收藏是牛气的事情。
今日从收藏的角度来看，碑帖收藏是传统收藏大项中唯一趴在地板上的价值洼地。大部分国人对书法是不了解的，对书法评判是没有审美经验的，甚至多数人对书法艺术的美的感受力都是比较差的。过去传统文化的教育比较弱，大多数人连繁体字都不认识，看碑帖觉得晦涩难懂，故而碑帖收藏显得略冷门一些。
相较于书画、瓷器、玉器，它非常便宜了，但其本身的文化价值是非常高的，秦到唐之间，中国古代书法名作主要是碑石。书法是中国人心灵的艺术，它是特别中国化的艺术，它把中国人对世界的看法以及“违而不犯，和而不同”高妙境界都表达了出来，字体大小不一但整体和谐，其实做人何尝不是如此，与众人和谐相处但又保持个人独立思考。轻重、徐急、燥润、方圆，这些矛盾变化是美的原则，这些高妙境界书法都做到了，就像书法家沈尹默先生说的“中国书法无色而具有图画之灿烂，无声而具有音乐之和谐”。碑帖自身的历史价值也高，比如唐代《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记载了基督教传入中国，这是任何早期典籍里都没有的，史料价值极高。在秦到唐之间的碑石时代，几乎所有书体都出现了，传统书法艺术的殿堂主体已经落成。
碑帖是一种纯粹的美，不像书画色彩具象，而碑帖黑白而抽象，审美的门槛相比书画是要高的。任何人都可以让艺术生活化，不妨买一碑帖在家里挂着，人说它这一竖像“万岁枯藤”，你就可以好好体会一下；人说欧阳询的字，“森森然如武库矛戟”，写得峭拔，也可以感受一番，让艺术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陈根远判断碑帖未来一定会有相当的成长，它可能不会成为像书画瓷器那么高的拍卖价，但了解的人越来越多，喜欢的人越来越多，有能力购买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出版物也越来越多了，未来毫无疑问是增长的。
收藏到弘一法师题签的碑帖
秦到唐之间碑刻的拓本最有收藏价值，对于碑帖收藏，“实践出真知”，他认为收藏是对自己知识的系统性和科学性都有很高的要求，必须能很精准判断、很有把握，才敢真金白银地花钱买。他的碑帖收藏始于90年代他进入碑林博物馆工作以后，碑帖拍卖主体市场在中国，国内的拍卖行或多或少都去竞拍过，拍卖也是碑帖收藏一个主要的管道。
至今他收藏了几百种碑帖，其中最难忘的是10年前在山东拍卖会上拍得颜真卿写的《宋璟碑》。当时初步观察，这套是清代的，够旧，而且发现拓本题签的字写得特别好，就买下来了。回来一研究，发现这个题签竟然是弘一法师写的。弘一法师是晚清碑学的大师，出家后将所有的收藏都送人了。在陈根远这么多年的研究过程中，这是他目前所看到的唯一一个弘一法师题藏的碑帖。
颜真卿的《宋璟碑》当年花了几千元买到，到了今天它的价值应该是増值百倍。他说，你对传统文化的珍爱，传统文化不会薄待你，它保值增值是自然的事情。
他还研究并收藏瓦当、印章，他说，如果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能够通过不同的收藏，欣赏到中国古典艺术中不同侧面的美是很好的事情，他的人生会因之丰富。碑帖、印章和瓦当都是中国古代文字艺术中最重要的门类，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风采。
翻开一个古代名作，感受到的是和这位大师在对话，精神非常地愉悦而平静。他认为今天靠钱获得幸福感的时代过去了，因为人们都吃饱了，甚至很多人已经高血脂了，现在能给人带来幸福感的是心灵的愉悦，而书法、碑帖是很中国化的抵达路径之一。
（《大武汉》总26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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