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种解脱,而活着才是一种勇气。 第一次听到太史公司马迁这个名字时,还在少年。历史老师说:“他承受腐刑加身,却铸就第一史书,让人可叹可敬。” 我却暗自摇头,七尺男儿宁死不屈,怎能受此大辱。 那个时候年少轻狂,心中的英雄都是热血的,或如李广,不愿受辱,引刀自刭;豪杰壮士,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 天汉二年,汉朝将军李陵率领五千步军作为偏师出征匈奴,却遇到了匈奴八万主力,奋勇厮杀后因寡不敌众、孤立无援而战败投降。 消息传来,皇上震怒、群臣激愤,朝野上下一片喊打喊杀之势。是李陵真的罪该万死么?未必,毕竟谁面对10倍于己的敌人,也是必败之局,更何况他还曾死战一场。 大家觉得李陵该死,只是因为汉武帝认为他该死。 谁知此刻,司马迁却站了起来,从一句“微臣有话讲”开始,竟然盛赞了李陵的“国士之风”,盛赞了李陵此战的功绩。 一时间朝堂里鸦雀无声,皇帝更是脸色铁青。 每个人都知道,这些话说出来轻则前途不保、重则家破人亡。 司马迁知道李陵的品格,更知道对于国家而言,唯有善待李陵,才能有更多的将士愿意为国而战。 “上以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圣旨颁下的那一刻,赤胆忠心的司马迁终于看到官场中无情的一面,也终于明白满朝文武,为什么没有人敢说真话。 出狱之后的司马迁,已经判若两人,上朝时毕恭毕敬,下朝后闭门写书,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违背上司的话。 没有谁是自己变得势利和油腻的,只不过是经历了人世沧桑,才在某一刻被逼着学会了圆滑和世故。 “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短短九个字,道出了圣旨颁布的那一刻,是何等的心伤如死。 李陵事件爆发前,他作为侍从已在汉武帝身边效忠了十几年。可以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按照汉朝刑法,“腐刑”也有逃避的办法,就是用钱赎,需要五十万钱。 但司马迁官小家贫,哪能拿出这么多钱,就算是家人为他到处举债,最后也没有凑够五十万。 因为穷,他终于还是受了那一刀,砍去了他为人的尊严,成了天下的笑柄。 其实,何止天下人耻笑,连司马迁自己都不齿自己。在《报任安书》里,他写到:“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 因为觉得愧对祖先,他再也没有去父母的墓前拜祭过。 在那个人人尚勇、视名节高于一切的年代,连奴隶婢妾尚且懂得自杀,更何况是士大夫司马迁。 他当然也曾想过自杀,一死了之是简单,但父亲临终前的遗愿谁去完成?家中的妻子和儿女,又有谁去照顾? 死亡是一种解脱,而活着才是一种勇气。苟且,梦想还能延续;偷生,家人就有依靠;怕死,却不是为自己。 司马迁出狱后倒升了官,汉武帝封他为中书令,但他也彻底怂了,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中年人。 “从俗浮沉,与时俯仰”,哪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讥讽,也从不还嘴。 以前,他可以为没有交情的李陵仗义执言;现在,他却不敢为生死之交任安讲情。 只能写下直抒胸臆的《报任安书》,写尽了自己的屈辱,写尽了自己的不幸,写尽了自己的激愤,字字带血。 以前,他自己落难时,还埋怨“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现在,他只能向任安拜了再拜,却不敢为老友辩解一句。 人到中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只剩下了一个“怂”字,因为再也冒不起一点风险。 有人说,“隐忍以就功名,为史公一生之心。”却不知,那是经历了世态炎凉后的通透,是饱经沧桑之后的洗练。 直至又过了一个十年,司马迁终于完成了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 理清了上至黄帝时代,下至汉武帝三千多年的历史,被推崇为文学典范,历经千年而不衰。 黄庭坚说:“凡为文,须熟读韩退之、司马子长文。” 郑樵说:“六经之后,惟有此作。” 梁启超说:“史界太祖,端推司马迁。” 鲁迅说:“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这个写完《史记》的男人,却在著作完成的第二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再留下一点记载。 他的死成了一个谜,各种猜测都有。 一个曾经背负屈辱的中年人,此刻已然安顿好妻子儿女的退路,已然完成了父亲的遗愿,是时候退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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