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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与艺术在体验中的同一 | 《中国美学十五讲》书评

 贝尔的小书房 2018-11-21

庄周

《中国美学十五讲》是北京大学哲学系朱良志教授在2006年出版的一本图书,该书被收入北京大学“名家通识讲座书系”,是当代中国美学研究的“小结之作” 。朱良志教授论述了中国美学作为“生命超越”之学的基本内涵,呈现了中国美学独特的审美旨趣,阐明了中国美学的精神内核——生活与艺术在体验中的同一。


事实上,在朱良志教授创作《中国美学十五讲》之时,中国美学研究领域一直存在着一个重大的争议,即中国美学的合法性问题。中国究竟有没有美学?中国美学究竟能不能成为一门严格意义上的学科?这是一个当代中国美学研究者所亟需解决的问题。

从世界范围来看,中国美学的学术地位非常惨淡,几乎得不到学界的承认,论者大多认为中国“有美无学”,因为中国美学不能把概念讲清楚,也就不能成为严格意义上的学术,因而,中国美学的合法性也就存疑了。

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下,要想从“西方美学中心主义”的统治下突围,寻找建立中国美学学科的可能性,就必须“下大力量发掘、整理、研究中国传统美学,用现代眼光加以阐释,并且努力把它推向世界,使它和西方美学的优秀成果融合起来,实现新的理论创造。” 

朱良志教授的《中国美学十五讲》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创作出来的。他所思考和回答的问题就是“中国这样一个非西方国家,有着自己的本土美学,它是否符合美学学科所要求的最基本的东西?它思考的是不是美学问题?或者说,它对美学问题是不是有一些能够上升到学理意义上的思考?” 

显然,朱良志教授的回答是肯定的,但他并不是照搬西方的美学理论来阐释中国传统美学的思想,他不是把中国美学当作论证西方美学的材料,而是“因其固然,依其肌理”,依循着中国美学的内在逻辑,来寻找一些关键性的命题、观念,包括概念的形成、范畴的变化等,找出中国美学自适的话语特点。按照西方美学的学科定位,从感性认识学的角度并不能抵达中国美学的意义深处,中国美学必须走自己的道路,从生命超越的角度入手,寻求自己的美学。


《中国美学十五讲》中对美学的探讨,始于中西方美学的区别。我们知道,西方美学学科的名称是 “Aesthetica”,这是由18世纪中期由德国哲学家鲍姆嘉通首次提出来的,其意为关于感性认识的学科,是哲学的分支学科。尽管在鲍姆嘉通之后,美学经历了许多的变化发展,已与它最初产生时的意义大不相同,但它仍是以“感性经验为基础,人欣赏自然、人生或艺术,产生某种情感的变化,引起快感的经验,这就是美学研究的中心。” 

在朱良志教授看来,中国美学并非西方感性认识意义上的美学,而是所谓的“生命超越”之学:

“中国美学主要是关于生命体验和超越的学说,它是生命超越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美学的重心是超越‘感性’,而是寻求生命的感悟,不是在‘经验的’世界认识美,而是‘超验的’世界体会美,将世界从‘感性’、‘对象’中拯救出来.” 

在中国美学中,人们感兴趣的不是外在美的知识,不是经由外在对象刺激所产生的心理现实。它不同于西方美学中的审美对象、审美经验、审美创作等理论,它所重视的乃是返归自身、返归内心,由对知识的涤荡进而体验万物,通于天地,融自我与万物为一体,从而获得灵魂的适意。也就是说,中国美学不关心美的知识,不在意一般的审美快感,而是力图超越一般意义的悲乐感,在超越的境界中,获得深层的生命安慰。毋宁说,中国美学是一种生命安顿之学,它“强调审美和艺术可以在促进自然、社会和人生的和谐关系上发挥重要作用。” 

因而,《中国美学十五讲》中所讨论的中国美学的基本内涵,注重从生命超越即艺术对于人生的影响的角度来论述。前五讲主要就道、禅、儒、骚、以及气化哲学五个方面,探究追求生命超越美学产生的哲学根源及其流变。中间五节则主要讨论中国美学在知识之外、空间之外、时间之外、自身之外、色相世界之外的独特美学旨趣,而后面五讲则是对中国美学范畴的探究,涉及到境界、和谐、妙悟、形神和养气五个基本范畴。总结其思想核心,我认为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其一是遵循自然,主张从人为秩序中逃遁的审美观念;其二是天人合一,强调人与宇宙和谐的生命体验,其三则是艺术与生活在体验中的同一,追求自我性灵的超越。 


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他认为自然的东西是美的,因为自然是不言的。言与知识有关,与人为有关,天地不言,不以知识去撕裂世界本原的真实性。这里的“自然”,不是指与人相对的自然物、自然界,而是指自然而然的本然状态,所谓“夫吹万不同,咸其自已,怒者其谁耶”,万物自已,天籁自发,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它具有最高的美,最高的美不是人为创造的东西。这不是排斥人的创造,而是说人的造物必须按照自然的原则去创造,所谓“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所谓“虽由人作,宛自天开”,所谓“如大匠运斤,不留斧凿之痕”。任何人所创造的东西,都要按照自然的规则去创造,规避人工的秩序。这一思想,显然具有美学的意味,它所探讨的问题也是一个美是什么的基本问题。

《论语》中孔子与曾皙有一段对话:“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在朱良志教授看来,这里曾皙所说的“吾与点也”即是一种人在天地之间无所滞碍、人与宇宙万物和谐的生命体验。他指出,传统儒家哲学中的自我,可以分为四个层次,即欲望我、知识我、德行我和宇宙我。人的生命是不断超越的过程,知识是自立必不可少的基础,德行是将自我汇入群体的关键,是超越欲望我的重要途径。但在知识与德行之外,儒家还强调,要将自身的小宇宙装点成灵光绰绰的世界,还必须要有宏阔的境界和气象,即所谓的“宇宙我”,人在世界之中无所判隔,从容自在,万物皆备于我,这是心性的推展,是自我跟宇宙的契合。“吾与点也”所呈现出的是儒家哲学上下与天地同流、浑然与天地同体的生命体验。

在论述到妙悟与其他审美认识活动之区别时,朱良志教授写道:“审美过程不仅是对美的把握,更重要的则是人生的历练,审美的深入和人生真实意义的揭示处于同样重要的位置,后者甚至具有更重要的意义。”  在他看来,艺术与人生的关系是相通的,艺术应给予人生以指引,如竹子是中国画家喜欢表现的对象,但除了表现竹子潇洒出尘的形象,寄托自己审美趣味和生活情操之外,更重要的是,都想通过竹子获得深层的心灵愉悦,获得自我性灵的超越。如明李日华的一则竹画题跋写道:“其外刚,其中空,可以立,可以风,吾与尔从容。”在竹画的创作过程之中,艺术家受竹的艺术形象感染,陶冶了自我的情操。中国美学强调,艺术活动不仅仅在于表达了什么,而更在于艺术活动本身,在于艺术活动的过程,艺术创造是表达胸次的过程,也是陶冶胸次的过程,在艺术创作中,艺术家实现了自我性灵的飞升。

要之,朱良志教授这里所讲的中国美学,实际上是以天人合一为总纲、以人的生命体验为核心、以打通艺术与生活之间的隔阂为旨归的。在他看来,中国艺术、中国文化、中国心灵应该是相通互证的,中国美学的核心论题应该从艺术转移到生活之中,艺术不应再维系于特定的艺术作品,不是日常生活之外的高地,生活就是艺术,艺术就是生活,艺术与生活在体验中同一。“中国人并不仅仅把艺术作为艺术品来对待, 而是将其作为和人身心密切相关的对象来对待。” 中国美学的基本理念就是将人们从艺术作品的世界带往真气欢畅、流动活泼的生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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